可饶是她生了闷气,可络易却依旧没有像往常那般哄着她,而是任由张苑儿背过身去,躺在床上,二人一言不发。
黑夜里,络易烦躁得闭上眼。他自然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今日下午在文峰街上遇到的那个女子。
撑着绣花伞,清清冷冷站在朦胧细雨中的样子。翩若惊鸿,冰肌玉骨。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哄一哄身边这个小女人,她尚未及笄便跟了自己,转眼已有三年有余。他却始终没能给她一个名分,甚至一直让她服用避子汤,让她不能拥有自己的一儿半女,他确实对不起她。
络易翻了个身,侧头看向她,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只是眉头紧紧皱着,看上去很是不安。络易伸出手,想抚平她紧皱的眉头,可才刚伸出手,却又缩回手去,重新转过身,背对着张苑儿。
第二日一早,络易醒来,张苑儿已准备好了早膳。伺候他洗漱完毕后,又前后帮络易布菜,伺候他用膳。络易想起昨夜,心中存着几分不好意思,可张苑儿脸上却丝毫怨念都不曾有,依旧笑得明艳无比,仿佛并不曾发生过不愉快。
络易心中松了口气,却又更觉有些内疚。眼看今日天气延续了昨日的阴雨绵绵,十分凉爽舒适,便主动提出要带着张苑儿去距离梅镇外几里的草原玩一玩。
那一片草原已靠近鞑靼,再往前些便是大周驻扎在边境的大营和城墙,因此哪怕这一片草原距离鞑靼十分近,可依旧十分安全。
络易带着张苑儿刚走出了府门,说来也巧,竟正好也遇到隔壁的宅子在准备马车,赫然也正在准备出行。
叶慎扶着陆卿卿走出府门,踏上马车,只是眼角余光却感受到好像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这边。他下意识看去,便见隔壁宅子门口,一位长得细皮嫩肉的男子,正盯着自己……和陆卿卿瞧。
只是这男子看上去颇为眼熟,特别是那对眉眼,仿佛在哪里见到过。可他却一时想不起来。这让他觉得有些好奇,亦忍不住多看了那男子两眼。
于是猝不及防间,络易和叶慎四目相对。
叶慎面色淡淡得对着络易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淡漠得别开眼去,小心翼翼又亲昵得扶着陆卿卿上了马车。
陆卿卿对着叶慎露出娇憨又温柔的笑,又对着他轻声细语得说着什么,仿佛叶慎就是她的全部,让她满心满眼全都是他。
络易远远看着,心中涌过的却是无比的失落和不堪。原来那女子已有夫婿,且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非常好。可自己竟对别人的妻子念念不忘,实在太过无耻。
他慌忙收回眼神来,不想再去看隔壁那边的温馨画面。可身侧的张苑儿却仿佛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焦灼,趁着此时将自己的手轻轻攀附上了络易的掌心。
络易下意识反手紧紧捏住张苑儿的手,心情才终于平定下来。他定了定神,亦搀扶着张苑儿上了马车。
另一边陆卿卿的马车内,叶慎让车夫出行,脑中却还在想着方才那男子的事。
陆卿卿见他若有所思,不由道:“夫君,在想什么?”
叶慎回过神,看向她:“隔壁住着的,你可知是什么人?”
陆卿卿微愣,才道:“这我却是不知。改日我让阿姝去探一探。”
叶慎笑道:“无妨,只是随口问问。阿姝顾好你便是,旁的不需她操心。”毕竟他手中暗卫甚多,随意一打探便能将对方祖上三代查得清清楚楚。
陆卿卿点点头,又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竟惦记着隔壁那户人家?”
叶慎眯了眯眼:“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陆卿卿道:“世间长得相似的人甚多,总会遇到几个眼熟的。”
叶慎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拉开马车窗户帘子,和陆卿卿一齐欣赏着外头的美景。
今儿个叶慎倒是得了闲,非但没有一大早就出门,甚至还兴致高涨得要带陆卿卿去梅镇外头的草原上玩一玩。据说那片草原广袤千里,且牛羊肥美,野兔野鸡更是遍地爬,狩来几只烤了当野炊吃,自是极好。
陆卿卿听了便兴奋不已,让阿姝再另外准备了些洗干净的蔬菜瓜果,一行人便兴致勃勃得一大早便朝着那片草原出发了。
一路上过得极快,马车很快就驾驶出了梅镇,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便到了那一片草原。
老天也赏脸,此时天空的蒙蒙细雨也渐渐停了下来,迎面依旧不断吹着凉爽舒适的风,陆卿卿站在宽广的草原上,闭上眼深呼吸,鼻尖蔓延的青草香混着泥土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陆卿卿只觉自己的身心都得到了净化,别提有多惬意。
此次随行的八个男子,皆是叶慎的暗卫。只是他们都穿上了小厮和看家护院的衣裳,一副平常人家的样子。而这其中,陆卿卿发现那日在客栈内遇到的小乞儿巴哥竟然也在。
昨日看到巴哥在羊货铺内当小厮,她便已足够诧异了,没想到今日他竟然能跟着叶慎一起随行,可见巴哥表现不错,深得叶慎喜欢。否则以叶慎的性子,鲜少会将不放心的人带在身边。
这些暗卫们到了地方,一个个便如脱缰的野马般,全都骑着马儿驰骋出去打猎去了,阿姝等女眷则忙着铺地支架,好为等会烤野味做准备。
叶慎亦骑着马儿打兔子去了,陆卿卿则坐在小凳子上,看着阿姝她们做准备工作。
而等陆卿卿的马车到了没多久,络易和张苑儿的马车也到了。且两辆马车相隔并不远,便停在了陆卿卿马车的不远处。
络易扶着张苑儿下了车,正想好好放松放松,可没想到却又一眼就看到了陆卿卿。
她今日穿着淡紫色的薄纱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满了繁复漂亮的牡丹花,大朵大朵盛开正艳,凉风吹来,吹动裙摆,别提有多漂亮。
这裙子已是极艳,可她的模样却丝毫没有被这裙子压下,反而和裙子相互衬托,显得如此相得益彰得好看,一分不多,也不分不少。
络易又想起方才在宅子门口看到的那一幕。她看着她夫君时的眸光泛着似水的温柔,仿佛眼中再没了第三人。
张苑儿许久没有和络易一齐出门,此时刚到草原,她正待好好放松放松,可身边的络易却又在发呆了。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于是又一眼看到了隔壁宅子的那个女人。
前一刻尚且挂着笑意的脸上,瞬间便阴沉了下来。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张苑儿冷眼瞥了眼身侧依旧盯着陆卿卿看的络易,又瞥了眼远处浑然不觉的陆卿卿,脸上极快弥漫过冷意。
可很快她便收拾好了面色,重新挂上委委屈屈的表情,去拉了拉络易的手。
络易慌忙回神,侧头看向身侧的张苑儿。却见张苑儿微微红着眼眶,可怜兮兮得看着自己。
他心中弥漫过的说不清是被人抓包的羞耻,还是被人看穿一切的慌张,可面上则只是迅速笑了起来,搂过张苑儿的肩膀:“今日天气倒是舒适,不冷不热的,出来郊游最合适不过。”
张苑儿也笑道:“正是如此。只是若只有我们独游,未免孤独了些。我看那边的那位姑娘,似乎是住在咱们隔壁的新邻居。既然今日如此巧合,竟都来到了这儿踏青,不如便和他们一起,也算是人多热闹。”
络易没料到张苑儿竟会如此说话,他心中微动,可面上却皱了皱眉,不太赞同道:“人家自有人家的安排,贸然叨扰,怕是不妥。”
张苑儿落寞道:“怎么会呢。大家都是邻居,侯爷您平日里鲜少来看我,就算偶尔来了,也是短住便走。我未免太孤寂了。若是能和隔壁的那位夫人结识相交,那么平日里我便能去和她说说话。就算侯爷您不在,我也不至于太冷清。”
她面上这样说,可心中却冷笑不已。心道侯爷面上倒是装得正经,心中怕是恨不得快些冲到那姑娘的身边去!
果然,听张苑儿这么说,络易便一副顺从的样子,说道:“都怪我平日忽视了你,才让你这般孤独。罢了,那便去结交一番,我只要你开心便是。”
张苑儿笑道:“侯爷您对苑儿真好!”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络易,朝着陆卿卿走去。
陆卿卿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隔壁来了辆新马车。她的注意力都在阿姝身上。阿姝此时早已支好了架,还生好了火,剩下的几个丫头们正在将带来的土豆金针菇和牛肉等物,用竹签串好,等火烧得旺了,便将这些串串放在架子上烤。
这也是陆卿卿在梅镇刚学会的新吃法,昨日她出去逛街,在街道两旁看到不少串烤店,皆是如此吃法,因此她和阿姝说了之后,阿姝便学了一手,今日来现学现做来了。
等张苑儿和络易走得近了,可陆卿卿的注意力依旧在阿姝身上,丝毫没感觉到自己身旁来了人。还是张苑儿走出一步,轻笑着和陆卿卿打招呼:“这位夫人,真是巧呢,又见面了。”
陆卿卿这才发现自己身边来了人。眼前这对男女穿着不斐,男的穿着滚金线交领冰丝长衫,女的则穿着粉色薄纱袄裙,二人站在一处,男才女貌,倒是般配。
这男子她见过没错,昨日他还给自己让了马车,让她有些印象;可这女子她却是从未见过的。
陆卿卿脸上露出疏离的笑意:“我们……见过?”
张苑儿身侧的丫鬟兰儿上前一步,对陆卿卿说道:“我家夫人和少爷是住在文峰街廿一号宅的,乃是夫人您的街坊邻居。”
兰儿说话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可眉眼之间却隐约透着一股高高在上。
陆卿卿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街坊,那倒是巧了。若是不嫌弃,那便一起野炊,吃些野味如何?”
阿姝等丫鬟也听到了动静,全都看了过来。主子讲话,下人没有插嘴的道理。阿姝便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倒是身侧的如如,偷偷挪到阿姝身边,用密语对阿姝轻声道:“阿姝姐,那日将我送去的胭脂扔在大街上的,便是这个丫头。”
阿姝挑眉,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个兰儿,她眯起眼,轻轻一哼,也小声回道:“原来是她,我知道了!”
如如这才又慢慢挪远,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陆卿卿发出邀请,张苑儿自然顺其自然应了下来。兰儿回去搬了椅子,让张苑儿和络易也坐下,三人则断断续续得聊着天。只是大部分情况下,皆是张苑儿在问,陆卿卿回答。
张苑儿其实早从兰儿那得知这陆卿卿的丈夫是何家底。可此时当着络易的面,她还是笑眯眯得问道:“我看夫人气度不凡,不知丈夫是做什么的,竟能将夫人养得这般好呢。”
陆卿卿不卑不亢:“我丈夫只是普通的小商人,在梅镇盘了个铺子,卖些羊制品罢了。”
张苑儿嘴角弥漫过凉凉的笑意,眼角余光瞥了络易一眼。可络易毫无反应,依旧只是目光柔柔得看着陆卿卿。这让张苑儿心中格外气愤,不过是小商户的妻子,他竟这般迷恋?!
张苑儿一副心疼的模样:“原是如此,想来日子过得还是有些艰辛呢。”
陆卿卿微愣,也很快回过神来,点头:“正是如此,所以一直贤惠操持中馈,不敢懈怠。能为夫君解忧便是我最大的欢喜了。”
这话说得连陆卿卿自己都差点信了。
张苑儿和兰儿都流露出了一丝同情的目光。
只有络易,听她这样说,怕是真的有些心疼了,竟对陆卿卿认真道:“若是生意难做,不如让你丈夫跟着我。虽说我府中生意不算太大,可混个轻松却是可行的,且俸禄不低,总好过在梅镇外头做小本生意漂泊。”
此话一出,张苑儿的脸色瞬间便变得不好看了,哪怕嘴角依旧笑着,可眉眼之间的不悦已快要遮掩不住。——侯爷非但没有嫌弃这个陆卿卿,竟然还心疼起她来了!还要连带着一起心疼陆卿卿的丈夫?!他疯了吗?!
陆卿卿亦是错愕得看着络易,连连拒绝:“谢过先生好意,只是我先生最是喜欢营商,看他欢喜,我便欢喜了。不必如何大富大贵,见他开心就好。”说及此,她眉眼间又忍不住柔和下来,仿佛触碰到了她心底最温柔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