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日便是会试，因此燕京街道上已鲜少见书生身影，大多数举子都在房内专心作文章，为会试做准备，大考即将到来，莫名得将整个燕京都蒙上了一层紧张。
陆卿卿今日在厨房做了父亲最喜食的姜汁核桃奶，冬日食用可暖胃暖身。阿姝见陆卿卿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一心做羹汤，只当她是心中难过。斟酌着说道：“姑娘，天下好男子遍地是，老爷定会给姑娘寻个最稳妥最好的姑爷的。叶先生一去不回，必然是个负心汉了。他不过是个秀才，可去年乡试时，他竟都没有应考，可见他是个没有担当之人。”
陆卿卿看向阿姝。阿姝眸中满是担忧。
她笑道：“叶先生如何，与我何干。他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我和他，没有什么交集的。”
阿姝看着陆卿卿眼底的晦暗，再也不忍心多说了。时间是抹良药，总能慢慢抚平姑娘心中的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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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天气最寒，窗外寒风呼啸，腊梅迎寒绽放。镇国公府书房内，地龙燃烧正旺。
陆震坐在书桌后，陈亭坐在桌前，二人相对而视。
陆震喝了口茶，笑眯眯道：“多年之前，你父亲同我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陈亭应着是，恭敬道：“可见伯父和我陈家，确实有缘。”
陆震状似不经意道：“家中可有兄妹啊？”
陈亭道：“自家父高中进士后，便赴四川青州任县令一职。我乃家中长子，下头还有三个弟妹。”
陆震道：“人丁颇是兴旺。”
陈亭又是连连点头。
陆震道：“老夫在此次参加会试的举子之中，挑了好几位名声在外的才子书生见面，却皆不太尽如人意。看来看去，似乎还是贤侄要更出众一些。”
陈亭心中窃喜不已，面上强压兴奋，彬彬有礼道：“多谢国公爷抬爱。”
陆震道：“小伙子好好干，老夫等着你高中的好消息。”
尽管陈亭强行克制，可眼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喜气，忙拍着胸脯保证定会努力迎考金榜题名，介时定第一时间来镇国公府提亲巴拉巴拉。
陆震这才满意得挥挥手，让陈亭退下了。
只是陈亭前脚刚走，后脚陆辞墨便进了书房来。
陆震瞥了眼陆辞墨：“不在房内好好读书，来此做什么？”
陆辞墨拧着眉头：“爹，您不会真的打算将四妹许配给这个愣头青罢？”
陆震梗着脖子道：“你爹我自有考量，愣头青有什么不好？我看这愣头青就好得很！”
陆辞墨道：“不是吧！这愣头青哪儿好了？满身迂腐书生气，眼角上挑多滥情，眼下黑眼圈忒重，一准肾虚肾亏！”
陆震来气了：“我怎么瞧着人小伙子挺好的，他可是青州解元，在此次参加科举的那举子之中，颇有名声。你一个小小的秀才，还敢瞧不起人家解元了？！”
陆辞墨哼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此人。”
陆震道：“是卿卿要嫁给他，又不是你要嫁给他！”
陆辞墨吐血了，挣扎道：“人家这一小门小户的，难道父亲当真舍得让四妹远嫁过去受罪？”
陆震苦口婆心，眼角流露出悲切的泪痕：“这才是为父用心良苦之处。正因为那陈家乃是小门小户，这才愿意让卿卿嫁给他。如此，陈家必然不敢刁难卿卿，还会万事皆以卿卿为首，宠她敬她，不是吗。”
陆辞墨：“……”他竟然无言以对QAQ！
眼看此话说不通，陆辞墨也懒得和父亲过多纠缠，心道到时候见缝插针，务必尽量阻扰这桩婚事。说及此，陆辞墨干脆说起另外一桩事，说道：“话说，我怎的听说最近隔壁的大周朝有些热闹啊。”
陆震有些惊讶：“你一个死读书的，竟也知道这些。”
陆辞墨一听父亲说话的语气，便知父亲知晓很多内幕。忙兴致勃勃地坐在了陆震的对面，竖着耳朵听着他将话说下去。
大周和大齐两强国相互鼎立，而另有匈奴、突厥等游牧民族在这两个大国之间夹缝求生存。大周和大齐向来交好，因此陆震率军在云南边境防备的便是匈奴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凶悍民族。
而最近，大周朝内确实十分热闹。只因大周天家最近在忙着给长皇子选妻，大周国后甚至放言，只要能让长皇子对你另眼相看，不论出身贫贱高低，你便可入大皇子府，成为皇妃。
至于这个长皇子的‘另眼相看’究竟是怎么种看法，这就不得而知了。
这消息一放出来，据说整个大周的女子全都朝着长安城蜂拥而去，便是想要在大皇子面前露个脸，希望能得到他的垂青。一时之间整个长安城内满是脂粉飘香，竟让人分辨不清地上的白雪究竟是天上的飘雪还是女子脸上的白粉。
听陆震将话说完，陆辞墨摩挲着下巴道：“早闻大周的长皇子深入浅出，十分低调。如今突然如此高调，实在让人惊讶。”
陆震道：“你懂什么。这就表示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是一样的，都得为了儿女的终身大事操心！”
陆辞墨翻了个白眼。
陆震吹起了胡子：“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说你也老大不小十八有余了，整日只顾着读书，等卿卿的婚事定下，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常。”
陆辞墨再也不想和父亲多说什么，脚底抹油慌忙溜走，生怕晚了一步被父亲捉着衣领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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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一会试开始，这几日整个燕京变得出奇安静，大街上的商贩叫卖声都降轻了许多。陆震父子依旧忙着公事，陆卿卿亦专心在后宅和赵嬷嬷学习女红之道。一直等到十五这日，陆卿卿照例要去华严寺上，才算是出了趟门。
二月份的天气，迎面吹来的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寒。阿姝替陆卿卿整理好挡风的大氅，主仆二人这才上了马车去。
陆卿卿垂眼闭目，并不想多说话。马车内燃着袅袅安神香，才算让陆卿卿好过些。
阿姝见陆卿卿心神不太好的模样，不由露出一副犹豫的模样。
倒是陆卿卿注意到了，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一副神情？”
阿姝道：“奴婢只是怕姑娘还在念着叶先生。姑娘这段时日消瘦不少，每日夜里也不见姑娘有笑意……”
陆卿卿揉了揉阿姝肉肉当初脸颊，笑道：“一切我都懂的。阿姝无需为我担心。”
阿姝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家姑娘这样好，哪能便宜那个负心汉！”
陆卿卿被阿姝义愤填膺的模样笑得不行，含笑不语。
算算日子，估摸着这两日便要放榜了。而等到了放榜日，这次科举才算是结束了大半。如今整个燕京都在讨论本次科举的状元会是谁。赌坊还开了赌局，由夺冠热门丞相之子傅欢，和江苏一位文才世家的大热才子相压，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将赌注压在了傅欢身上，坊间好不热闹。
这些皆是陆卿卿听阿姝随意说起的，她对科举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是等到了放榜那天，一大早便有消息从前头传来，说是得了头榜的乃是个安徽的贫寒子弟赖锦。此人卧薪尝胆却无比风骨，终在会试之中一鸣惊人，夺得榜首。
而等到殿试之后，赖锦又成功夺下头魁，由尊上亲封状元。由此，那赌坊竟成最大赢家。
一切发生得甚快且慢。日头依旧一日日过，陆卿卿绣着芍药，给自己做着春日的贴衫。看上去平静极了。可阿姝却总觉得姑娘少了些俏皮色，反而变得老成许多。
陆卿卿这边按下不表，眼看着科举已尘埃落定，早已摩拳擦掌许久的陆震，自是第一时间便又去传了陈亭来。
陈亭果真没有给辜负陆震的期待，在本次科举之中，他高中两榜进士。虽说名次略微偏后，区区才八十多名。但是好歹是中了。
就在陆震打算再去叫陈亭上门来时，陆辞墨抢先一步拦截，义正言辞道：“我昨日见了此次科举的状元郎，此人虽说长相不太好看，但是看上去相当有前途啊！不如父亲考虑一下他？！”
陆震白了陆辞墨一眼：“你懂个屁！读书人心思弯弯绕绕的，念的书越多学问越高，心机便愈深。我就觉得陈亭这样的不错，名次偏后，可好歹也是上了，出门不算低但也绝对不高，好拿捏，却又不至于太寒酸。”
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实在是太好了。陆震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我果然是很明智啊。”
说罢，乱棍将陆辞墨轰出了书房，便派人去叫陈亭去了。
陈亭中了功名，早就迫不及待要回四川报喜，可现在就走却又不甘心。便硬生生又在客栈多住了五日，这才终于等来了国公府的传唤。他心中暗喜，面上却不表，只平淡得回应着，这才慢悠悠得收拾起了仪表。
等到陈亭做着马车到了国公府，陆震早已在书房内等他。
陈亭行过礼后，陆震乐呵呵得看着他，直道陈亭青年才俊，孺子可教，不负众望，巴拉巴拉。好话说了一大堆，直砸的陈亭晕头转向。
紧接着陆震便慢悠悠得话锋一转：“对了，你是第几名来着？”
陈亭脑子瞬间清醒。他微微涨红着脸，说道：“是第六十三名。”
陆震依旧笑眯眯的：“虽说名次不理想，可好歹是中了。”
陈亭心中一个警醒，慌忙摆正自己心态，面上变得更恭敬起来。说道：“小生必定会更努力。”
陆震点点头：“我家小女自小被我家中人宠着，若是你二人果真有缘分结成良缘，还请你好生照顾她。”
陈亭十分激动，就差拍着脑门保证：“这是应该的。四姑娘金枝玉叶，小生自然也会对她千好万好。”
陆震点点头。陈亭趁热打铁，便和陆震讨论起聘礼礼单来。他家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干脆将订婚相干细节全都敲定了，他再回四川一次性准备妥当，也能解约不少时间。
二人在书房内商量到近黄昏时才结束。陆震想要留陈亭用个晚膳，可谁知陆辞墨却又不知从哪冒出来，对着书房内的二人大咧咧道：“爹，今儿辟谷，晚膳你便随意吃些点心，可别忘了。”
闻言，陆震点头应下。陈亭只有揉着饿得打鼓的肚子，依依不舍得告别了自家岳父。
等到陈亭走后，陆震这才怒斥：“活这么大，就没听你丫的落过一顿饭。辟谷，辟你鸭子的谷！”
陆辞墨咧着嘴嬉皮笑脸得跑远了。只留下陆震一人气得直咧咧。
此事陆卿卿并不知情。陆震当日晚上便来到陆卿卿院子，看着自己这出落得愈加落落大方的女儿，心中几分欢喜几分愁。他感慨着道：“我的女儿都虚十七了，是个大姑娘了。”
陆卿卿笑道：“哪里大了，我永远是爹爹的小女儿。”
陆震笑得眼角鱼尾纹都翘了起来。他道：“我的女儿这样好，所以为父给你重新寻了个好亲事。”
陆卿卿嘴角的笑意微微僵硬。
陆震疑惑道：“卿卿这是不开心了？”
陆卿卿慌忙摇头：“没有没有。不知是哪家的儿郎？”
陆震这才将陈亭的情况和陆卿卿都说了一遍。末了，总结陈词道：“等你们好事将近，为父便将镇国公府正对面的宅子买下来，给你们做婚房。如此为父每日都可来看你。岂不是美哉。”
一边说，一遍十分得意得捏了捏下巴上的胡须。
陆卿卿也淡笑了起来：“父亲欢喜就好了。”
陆震大笑道：“卿卿也会欢喜的。这书生挺好的，长得一表人才，还中了功名。”
陆卿卿送走陆震后，握着手中的刺绣发了会呆。直到阿姝进门看到她在发呆，好奇问了原因，才让她陡然回神。
阿姝有些担忧得看着陆卿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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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三月初，气温已经逐渐回暖。
陆卿卿照例要去华严寺请香。眼看陆卿卿在家中总是闷闷不乐的模样，如今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三月初暖，百花都抽出了花骨朵，才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些笑意。主仆二人请完了香后，阿姝干脆道：“姑娘，附近的花儿都快要次第开了，不如我们去看一看？”
陆卿卿笑道：“也好。这几日定陪着我在家，闷坏了。”
主仆二人朝着华严寺山脚下的紫竹林而去。迎面吹来的风虽然依旧带着冷意，可已经不再刺骨，反而还混着春天独有的花粉香味。
脚边的小花红橙蓝绿，一点一滴凝成一大片，甚是好看。陆卿卿果真觉得心情好多了，脸上的笑意都变得真切许多。
而就在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真是巧，我们又见面了。“
陆卿卿浑身一窒，火速侧身看去，便见身后一道倚长的身影靠在一棵大树上。叶慎穿着紫金色绣云腾袄衫，面容清俊无双，面上挂着的是熟悉的那抹微笑。
陆卿卿心口不知为何狂跳不已，可面上只是淡淡看他一眼：“果然很巧。”
叶慎大笑着走到陆卿卿身边，负手而立，双眸含星看着她。他对她眨眨眼：“我离开这么久，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
陆卿卿抿着嘴，淡漠道：“哪怕你一去不回，我也没有资格说你半句的，不是吗。”
叶慎弯着眼睛轻声道：“心上人在这里，我又岂敢一去不回。”
陆卿卿不去看他：“只可惜你晚了一步。我父亲已替我新寻了门婚事，不日便要定亲。叶先生，你我怕是终究有缘无分。”
叶慎脸上的笑意终于慢慢消散了：“对方是何人？”
陆卿卿深呼吸，重新看向他，眼中已依稀可见恼意：“他是本次科举的新晋进士，乃是有功名之人。而不像有些人，只是一个秀才。”
阿姝早已躲在一旁，见姑娘将这段时间的怒火终于全都发泄出来了，又是担心又觉得解气！本来嘛，若是叶慎当真有心取姑娘，就不会连去年的乡试都错过，毫无进取之心。
叶慎愣了许久，却竟然又笑了：“原来卿卿在担心这个。”
陆卿卿抿紧唇，眼中的怒火越来越重。伴随而来的委屈更是宛若海水般，朝着她铺天盖地而来。
叶慎柔声道：“我说会娶你，便一定会将你娶回家。这段时日家中有事，直到十日前才快马加鞭赶回燕京。昨日半夜入的城，今日便来寻你了。”
陆卿卿有些怀疑得道：“你家中出了何事？”
叶慎道：“家父身子不是很好。”
陆卿卿有些着急了：“如今可大好了？”
叶慎被她的模样逗笑：“如今已好得七七八八。家中烦心事一大堆，我趁着家中不注意，便溜了出来。”
陆卿卿道：“我从未听你说起你家中。我还以为牛头村便是你的家。”
叶慎道：“我家距燕京甚远。等你我定亲，我便带你回家看看。”
陆卿卿道：“你家在哪？”
叶慎揉了揉陆卿卿的额头：“我家情况复杂，我怕你得知之后，便不愿嫁了。”
陆卿卿被他这么一说，却更好奇了。拧着眉头看着他。
叶慎想了想，无奈道：“我家乃是大族。关系复杂。具体的等你和我回家了，自然便清楚了。”
陆卿卿想起叶慎和苏湛交好，想来他家中应是从商的。自顾士农工商，商在最末，也怪不得他独自一人来燕京念书。去年乡试恰好赶上他父亲身子不好，他务必是要在身边侍疾的，这才错过了去年的乡试。
陆卿卿想明白了，可心中却没来由的烦躁。就连老天都这般不赶巧，不让叶慎参加这次的乡试会试。这是不是表示，她和叶慎果真是没有缘分的，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