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十七了,总不能再等叶慎三年。婚姻大事,她耽误不起,叶慎也是等不得的。
想及此,陆卿卿沉默下去,只是静静得看着他。
叶慎依旧对她弯眼笑着,仿佛就算错失了乡试和会试,也不过是一件小事,没甚大不了的。许是察觉到了陆卿卿的变化,叶慎柔声道:“你这是怎的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陆卿卿捏紧手帕,猛地转过身去。目光失落得看着前方,嘴中平静说道:“叶先生,我父亲已替我物色好了未婚夫。或许你我终归是有缘无分的,婚姻本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替我选的这门婚事,我很满意。还请叶先生也……也另觅佳人罢。”
说及此,不等叶慎反应,陆卿卿看了阿姝一眼,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相继走了。
一直等到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帘里,大黄才‘刷’的一下出现在了叶慎身后。
叶慎微微叹了口气:“离去太久,她生气了。”
大黄犹豫道:“爷,您真的想娶她?”
叶慎瞥他一眼:“不然呢?”
大黄道:“娘娘给您安排了很多相亲……”
叶慎哼道:“所以她注定只能得到我的人,得不到我的心。”
大黄:“爷,这次咱俩又偷摸遛出来,娘娘很快就会发现。到时候她盛怒之下,会不会安排杀手来捉拿你我?”
叶慎拍了拍大黄的肩膀:“所以保护我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扔给大黄一个鼓励的目光,叶慎这才背着手走了。
大黄一想起自家娘娘那阴测测的目光,他忍不住就一阵恶寒,哆嗦着跟在叶慎身后,默默得低头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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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是春暖花开,乍暖还寒时候。寒冬时贵族姑娘们都鲜少出门来上香,如今眼看寒冬过了大半,华严寺这才逐渐恢复了热闹。
叶慎和大黄一前一后朝着官道走去,远远的,便见好些官家的马车都停在了路边。这其中有一辆马车贵气逼人,马车檐边挂着绛紫色的流苏,红木车身浮雕梅兰竹菊,清雅温柔。而车前坐着的赶车人,穿着上好的酱灰色薄袄,显然正在等着主子。
叶慎眯了眯眼,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大黄被叶慎这诡异的笑激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默默后退了两步。
叶慎笑得甜腻:“你往后躲什么?”
大黄不好意思得干咳一声。不等大黄说话,叶慎已对大黄勾了勾手。
大黄闪身而至,叶慎在他耳边低语一句,这才自顾上了自己的马,率先离开。而大黄则一路朝着严华寺方向而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眼看天色转暖,京中小姐们都结伴出门踏青请香游玩,莫锦云自也不例外。今日她便早早得约了两位闺中好友,正是七王爷府的历绣长姑娘,和内阁首辅家的王绍君二姑娘。
虽说莫锦云与历绣王绍君平日里总是明里暗里相互攀比较劲,可纵观整个燕京城,也唯有这二人和她走得近些,身份出身也是极高,和她也是合适的。
因此今日里,这三人便相互都好好打扮了一番,这才一齐来了华严寺。
三人从华严寺相继出来后,王绍君提出去华严寺的后山游玩,莫锦云并不表态,可历绣也甚赞成,莫锦云这才跟着她们二人一齐朝着后山方向而去。
可三人才刚走到后山方向,不知是否是莫锦云的幻觉,她总觉得过往的行人全都在诡异得盯着她笑。
这种笑带着三分探究,七分嘲讽,让莫锦云很不舒服。
莫锦云脸色铁青,正要发作,身旁的王绍君和历绣已满怀疑惑。
王绍君率先道:“我怎么觉得,这些行人在盯着我们笑?”
历绣身为天家之人,已是愠极:“真是刁民,竟也敢盯着本姑娘看!”
而在此时,不知是谁在身后说了一句“莫家小姐都摔牛粪里去了,大家自然要看一看热闹的”。
此话一出,莫锦云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她火速得转过身去,气急败坏道:“是哪个贱民胆敢在此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撕烂了你的嘴!!”
可她们的身后除了空气,哪里有什么人影。
反倒历绣和王绍君已满是探究色得看着她,嘴边皆上扬起了一抹讥嘲的笑意。
历绣和王绍君对望一眼,历绣先道:“你……摔牛粪里过?”
王绍君已捂着嘴好一阵轻笑,说道:“原来还有这等事,怪不得这些过路人都朝着这儿看,原来不是看我和历小姐的,是看你的呀。”
历绣身为天家贵胄,比莫锦云还要高贵些。直言直语道:“可不是吗。害得我还以为,是我何处不对劲儿呢。原来不是我不对劲,是莫妹妹不对劲呀。好像现在仔细闻闻,还能闻到你身上有股怪味儿呢。”一边说着,一边捂着鼻子嫌恶得后退莫锦云两步,仿佛莫锦云是什么肮脏东西。
这话气得莫锦云捏紧了拳头。她感觉自己的眼睛泛着异常的酸,仿佛有眼泪即将控制不住要留下来。她从小到大皆是府上最受宠的那一个。何曾被人说过半句?!如今却被历绣这般羞辱,这好似有人当头浇了她一身凉水,让她气愤又委屈。
她努力控制住不让眼泪落下来,脸色惨白得吼出一句‘我才没有!!’后,便转身快速得朝着来时的路跑了出去。
等到莫锦云跑远后,历绣这才似笑非笑得看向王绍君,说道:“平日里她便傲得跟什么似的,出身不高,还要摆着一副天家贵胄的样子,如今好不容易捉着她的短,自然要好好笑一笑她。”
王绍君但笑不语,可眼中的讥嘲也是一览无余。
莫锦云一路跑到了华严寺脚下。身后的雨儿追了好久,才勉强追上她。
她看上去像是气急了,脸色依旧难看之极,双眸透着雨儿从未见过的寒意,这让雨儿不敢轻易上前和她说话。
眼看山脚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多。莫锦云这才逐渐停下了奔跑,缓缓停了下来。她站在原地,闭着眼睛深呼吸许久,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半晌,她的脸色终于好些了。她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又理好自己的头饰,这才缓缓的朝前走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依旧是往日清高漂亮的瑞郡王府四小姐。
雨儿这才敢小声唤她:“姑娘,马车就在前头。”
莫锦云面无表情得‘嗯’了一声,朝着马车走去。
只是就在她即将进入马车内之时,眼角余光却瞥见前头有一主一仆两位女子,手中捏着两只泥人,亦正兴高采烈得朝着一辆藏青色的马车钻了进去。
正是陆卿卿和她的丫鬟阿姝。
莫锦云咬紧唇,双手紧紧捏起,连指甲深深掐入了掌肉都未觉得疼。眼中更迸出阴冷的光来。
进入马车后,莫锦云脸上的面容变得愈加诡异。
雨儿小声道:“姑娘,莫要听那些贱民胡言乱语,姑娘是天底下最好最漂亮的姑娘,那些胡话可万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莫锦云道:“这件事只有陆卿卿和一个臭秀才看见了。此事必是她在外头胡乱嚼舌根,将此事散出去的。”
雨儿担忧得看着她。
莫锦云道:“许久未见她出门。才让我放了松,让她有机可乘。潜伏得够深的,真是好心机。”
莫锦云接着道:“你且去打听打听,这段时日陆卿卿都在做些什么。”
雨儿点了点头,应下了。
而另一侧,陆卿卿和阿姝拿着泥人,亦坐在了回府的马车上。
阿姝见陆卿卿心情不好,整好看到路边有手艺人摆着泥人摊儿,便让摊主仿着她两的长相捏了两个泥人。小泥人憨态可掬,十分讨巧可爱,陆卿卿见了泥人,果真心情变好了不少。
陆卿卿依旧笑眯眯得看着手中的泥人,阿姝斟酌了许久,才认真说道:“姑娘,叶先生他回来了,您又是喜欢他的,何不妨试着和老爷提一提此事呢。老爷他这般宠你,此事乃是姑娘的人生大事,必然会依着姑娘的。叶先生是有大学问的,此次因家中事拖累了他,才让他错过了这次的科举。可虽说下一次乡试是在三年后,可他学问好,是有功底的,只要再努力三年,必能中举中榜的。”
陆卿卿却缓缓摇了摇头,柔声道:“阿姝,我并非因他出身才觉得他不好。我只是觉得,我看不透他。很多时候,我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的出身,他的来历,甚至他的名字,他的一切……我都觉得看不真切。”
阿姝愣怔得看着她。
陆卿卿垂下头去,声音透着莫名的孤独:“他什么都不同我说,我又何必上赶着追问呢。我也不知我究竟喜欢他什么,可总是会不经意想起他。他并非我的正缘,强求也不过是自讨无趣。”
阿姝也难过起来:“姑娘万万不可这样说。叶先生不愿和你坦白家事,许是因为有什么难言之隐。您和陈公子的婚事如今还未定下,还是有争取的时间的。”
陆卿卿抹了抹眼角的湿润,笑道:“此事在于叶慎,而不是我。他一去多时,什么保证都不给我,亦无动于衷。他尚且如此,我何必要为了他放手一搏呢。”
阿姝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总不至于说要让自家姑娘上赶着倒贴一个穷秀才吧!此事终究是要男方主动的,让自家姑娘主动应承婚事,确实是不现实的。
想明白后,阿姝抚了抚陆卿卿的脊背,软声道:“姑娘这样好,最后定能寻到称心如意的郎君的。姑娘可是世间最好的姑娘,也是最有福气的姑娘!”
陆卿卿心中发暖,和阿姝抱在一处。她柔声道:“婚事,我是不愿多想了。随缘去了。老天若是偏爱,便给我一门好婚事;如若不然,也是我自己的苦难,扛着便过去了。”
阿姝自是听不得陆卿卿这般说话,急忙拱手对着老天爷拜了拜,又说了些许好话,这才稍微心安了。
陆卿卿则看着手中白白胖胖的泥人,终究沉默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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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亭回四川之后,约莫过了半月光景,便浩浩荡荡得拉着好几车的聘礼回来了。同行的还有陈亭的父亲陈礼,也就是青州县的知府大人。
定亲乃是大事,更何况陈亭的定亲对象还是权倾朝野的镇国公陆震大将军。陈亭刚回家便第一时间和陈礼说了此事。陈礼既是激动又是骄傲,觉得自己儿子实在是争气,非但考上了科举,还吸引了那般好出身的贵族姑娘,实在是长了陈家的脸,光耀了陈家的门楣。
陈礼一高兴,便赏赐了陈亭许多,还设了大宴,请了青州内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喝酒宴。在酒宴上,陈礼当场便说了陈亭即将和镇国公家的千金即将定亲一事,直接将酒宴推向了高潮,引得众人更是纷纷来敬酒祝贺,祝贺陈家飞升在望,实在让人羡艳巴拉巴拉。
一顿操作猛如虎,恭维话砸得陈礼飘飘然,醉酒之际,仿佛果真看到了自己跳出四川偏僻小县,进入了燕京贵族圈叱刹风云的场景。
只是酒席之后,却有一位十分美艳的姑娘红着眼眶寻上了陈亭。这位姑娘眉眼妖娆,胸脯挺拔腰肢纤细,让人一看便挪不开眼去。可陈亭看到她时却十分慌张,急忙拉着她便钻进了身侧的小树林内,极其不耐得看着她。
妖娆美人声泪俱下得控诉他喜新厌旧、不念旧情,明明说好的只要等他高中了,便会回青州迎娶她,可谁知竟在入京科举时被人截胡了,这厮看中了京城的贵族白富美,便不要她这朵明日黄花了,实在是好狠的心,好绝的情。
陈亭耐着性子听完,强压反感却仍挤出一副笑脸,哄着说等他在燕京完成了大婚,再等上一段时日,必然会纳她为妾,许她荣华富贵。
妖娆美人依旧哭哭啼啼,指着自己略微开始隆起的小腹,说腹中胎儿都快要满四个月了,再等上一段时日,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紧接着又是好一顿撒娇,直听得陈亭头晕脑胀,酒劲愈沉。
月光暧昧惨白,不清不明得洒在小树林内,不知怎的,陈亭觉得这女人虽说烦了些,出身也低,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可她长得确实妖媚入骨,很有滋味。于是念头一上来,他也懒得再管她说些什么了,径直便搂过她,行起了不可描述之事。
几日后,陈亭又给了她一笔银票钱,让她寻个别院安身立命,并嘱咐这段时日她该生娃便生娃,总归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等他回来纳她为妾。
妖娆美人不傻,知道腹中胎儿是陈亭的软肋,便笑眯眯得接了她的钱财,这才扭着腰肢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这些腌臜事略过不表,总之如今陈亭和父亲陈礼已回到了京城,并且带着聘礼,打算直接向镇国公府提亲。父子二人便暂时住在城东的悦来客栈里。
早在十日前,莫锦云便让自己的丫鬟小雨去打听陆卿卿的事儿了。而这一打听,自然就打听出了陆卿卿即将和此次科举的一名进士定亲的消息。
这消息传回给莫锦云时,莫锦云着实高兴了不久。陆卿卿之前的婚事便被无缘无故给取消了,如今她竟然又要定亲了,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要趁机好好利用一把,否则,她又岂会咽的下这口气?!
因着,就在陈亭父子两运着聘礼浩浩荡荡入了京城当日,莫锦云便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在小雨和莫锦云说完此事之后,莫锦云正坐在院子内一边吃着红枣燕窝,一边赏着角落几株已抽出花骨朵的牡丹花盆栽。
花苞娇艳欲滴,在微寒春风之中微微摆动,既美艳又娇羞,让人挪不开眼。
莫锦云轻笑出声,眯着眼睛道:“可有好戏看了,还真是让人期待呢。”
让下人撤了碗,莫锦云这才慢悠悠回了闺房去,让小雨给自己精心打扮一番。
莫锦云长得漂亮。这份漂亮和陆卿卿的清秀大方不同,她的气质带着精致的俏皮色,带着几分娃娃肥,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小雨给她换上一条桃粉色琵琶襟夹棉袄裙,云髻之中插着一直点翠珍珠头花簪。珍珠又大又饱满,夺人眼球。可这珍珠再闪耀,也没有莫锦云的眼睛好看,她对着铜镜微微一笑,觉得好极了。这才心满意足得带着小雨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