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京城,这座小镇恍若皎月身侧的星辰暗淡无光,晨起时分它没有京都寺院敲响的幽幽钟声,没有封闭一夜的城门缓缓打开的吱呀声音,没有繁华喧嚣声调。
当徐子瑾因为习惯而从美梦中睁开眼睛时,没有听见刺耳的声音,只能隐约听见远方鸡鸣,或是犬吠,或是低吟的风吹响枯叶的沙哑声调。
这是一份令人心情愉悦的沉静。
徐子瑾推开门,遥遥见到徐戬站在一处走廊上边,倚靠在栏杆上,他闭着眼睛,好似在听隐约响起的风吟声,又好似在听远处的犬吠鸡鸣。
他一动不动,安静得很,有那么一瞬间徐子瑾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然而当他轻声喊他的名字,仍然能够得到回应。
徐子瑾不似徐戬沉默寡言,他的家庭在他记事那刻起,便教导他圆滑处事的原则,日后子承父业,徐子瑾自然要当徐家的总管。他一向圆滑,习惯利用笑脸掩饰情绪,而此时此刻,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却很真切:“我喜欢这里的早晨。”
京都过于喧嚣,过于吵闹,活在那处,日子会过得很累:“怪不得你送小公子来到这里求学之后,便迟迟没有回京,就算是老太太派人亲自来请,也不愿回去。”
徐戬睁开眼睛,紧紧盯着枝上摇摇欲坠的枯叶,开口淡漠道:“不止。”
不止是因为小镇里的沉静氛围,不止是因为他想逃避京都里血淋淋的事实。
徐子瑾面露不解,追问道:“如果不止这些,还能有什么?难道你真的十分在乎卫家退婚的事情?抑或是你觉得自己一个人扛起徐家,太累了,所以逃避现实,不愿意面对。”
后者于徐子瑾,于整个徐家而言,太过沉重,只因为徐家家主靖国侯出征至今毫无音信,有人说他叛国投敌,也有人说他已经战死,如今整个靖国侯府,老夫人年迈,小公子年幼,能够承担重任的人,唯有徐戬一个。
徐戬不能退。
“你还是回京城吧,”徐子瑾道,“过于安逸的环境会让锋利的刀被锈蚀,最后再举起刀,会砍不动人。”
徐戬摇摇头,表示否定。
“古人说淡泊明志,也是有道理的,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想找个相对安静的地方缓缓心情,你且放心,安逸的环境非但不会消磨的锐气,反而会使我清醒。”
清醒使人明目、明智、明志。
只有看清楚了躲藏在幕后陷害靖国公府的人究竟是谁,方能明白他的意图,才能博力与之抗衡。
而今京城中形势太乱,恍若混浊的河流,充满迷雾的丛林,乌云遮蔽的天日,身在其中不但会静不下心来,反而会激化情绪与矛盾,让所有事情都变得糟糕。
从小到大,徐子瑾一次都没有赢过过徐戬,即便他看起来如此沉默寡言,乍一看不擅争辩,实际上他的心理明白得很。
索性便不再多言,叹了口道:“随你吧,只希望你能够早点想的清楚,老太太已经年迈,再好的补品药材也不能够改变这个事实,到时候如果你还无所作为,会造成什么糟糕的后果你自己明白。”
言辞方尽,目光一转,视线便落在庭院中的兰花上。
昨日那些兰花搬到府邸中时,因为没有收到妥帖照料而毫无生气,如今是清晨露重时分,当甘露落在枝上叶间,它们又恢复了生机,重新绽放。
丝丝缕缕的淡雅花香伴随晨风缓缓,飘荡在府邸每一处角落。
徐子瑾挑了挑眉,突然想起什么,目光又落回徐戬身上:“昨日你买下这些兰花之后,说是今天要送到那位戚姑娘家里?”
徐戬沉默的点了点头。
徐戬的婚姻之事,向来是老太太关心的头等大事,即便他曾经说过家业不成不肯成婚,甚至用沉默冷淡的态度吓退多许多倾慕他的官家小姐,老太太也仍将这些话当做小孩子的胡闹。
徐子瑾作为老太太派遣过来监督徐戬的人,也作为徐戬十几年来的好友,他十分想去见见那所谓的戚姑娘长得什么模样,即便昨日徐靖说她面貌平平,身份卑贱,也无法消磨掉他的好奇心。
能令冰块似的,寒铁似的徐戬流露出别样情绪的姑娘,怎有可能是乡野山村中平淡无奇的女子?她必有什么过人之处,方能让徐戬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越想越觉得兴奋,徐子瑾提议道:“乡间小道可不好走,尤其是对你这种很少出门的公子哥而言,你是主我是仆,就由我替你走这一趟如何?”
徐戬没有说话,转而投来的目光已经表明他的心思。
不可。
不久之后,雇佣的车马到来,浩浩荡荡的往某座山村行去。
那日戚若兰亲自登门的时候,跟徐戬说过自家住址,故而徐戬知道她的住处,这运送的兰花,正是往那处去的。
途中因为不识路途,徐戬下马询问一位站在路边凝望的妇人。
妇人听到戚若兰的名字,稍稍一愣,满眼不敢置信:“你去戚家做什么?”
徐戬并不认识这位妇人,倘若戚若兰在场,她必然能够认出这位妇人,是赵文轩的亲生母亲赵黄氏。
因为不认识,便不曾有所防备,徐戬淡漠坦然的说:“先前有批货,帮她买下了,现在亲自给她送来,但是不知道她具体住址,所以有些为难。”
徐戬说着,见赵黄氏怔愣恍惚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眉头,心想村野民风竟然市侩到如此地步了?迟迟不言难不成是想索要报酬?
徐戬暗自猜测着,眼神示意下人送上几两银子。
赵黄氏却没有收下,即便知道那些银两够自家安稳度过半个月的时间,她仍旧把它推了回去。赵黄氏知道昨天有个药材商人把王家高价买的兰花都回去了,当时她还觉得好笑,没想到竟是戚若兰那个丫头。
而且眼前这位衣着不凡的公子好像与戚若兰相熟的样子,于是她便好奇问道:“方才恍神是因为公子您说的戚姑娘与我家颇有渊源,我看公子您的穿衣打扮也不像是附近的人,请问您与那戚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