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风的要求,李府必须要满足。
这句话自李府台嘴里说出,三年来风雨无阻,从未改变过。
下人们虽然奇怪李府台对这位客卿过了分的器重,内院中也难免有些闲言碎语,但打死了两名怠慢李客卿的仆人之后,便再也没有敢阳奉阴违的。
李清风想要蓝小蝶,所以李府必须将人送过去。
媚娘对此只能感叹一声冤孽,然后便令人准备马车,打算往蓝小蝶与燕赤霞下榻处走一趟。
车轮滚滚驶向客栈,与此同时,蓝小蝶正趴在房内,一边啃甜饼,一边摊开青皮书。
略微泛黄的书页翻过一页,上面笼着一层青光,自打蓝小蝶自如意楼回来,这一页就一直青光笼罩,字迹模糊,而现在,那层青光终于如同天降甘露,融化在书页上,一行行字消失在她眼前,然后一个一个小篆重新书写在纸面上,只见上头端端正正的写道:计成,蓝小蝶入地宫,与李清风双双赴死,之后燕赤霞一把火焚尽地宫,将蓝小蝶的尸体带回故乡,埋葬于桃树之下。
看到这里,蓝小蝶顿时傻了眼。
她前前后后把这句话看了好几遍,然后忍不住咬牙切齿:“怎么我又死了?混账东西,你一定要弄死我是吗?”
蓝小蝶气鼓鼓的从床上爬下来,走到书桌前。
她订的是雅舍上房,里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蓝小蝶拿起小山笔架上悬着的那支水竹兔毫笔,蘸了墨汁,回到床边,在刚刚读过的那段后面加了几个字——以上纯属虚构!
看着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蓝小蝶脸上浮现出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结果下一刻,青皮书就噗噗两声,吐了几口墨水给她。
“哎呀!”蓝小蝶眼睛进了墨水,急忙抬起袖子去擦,好不容易才能睁眼视物,结果一睁开眼,就看到书上干干净净的,她刚刚加的几个字全给它吐没了,不但吐没了,这书还无风自动,缓缓翻回第一页,上头慢悠悠浮现出一行极端正古朴的小篆——禁止乱涂乱画。
“破书!”蓝小蝶一把将书摔在地上。
身后,燕赤霞忽然推门而入。
蓝小蝶吓了一大跳,此书可是她一生中最大的秘密,决不可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身后此人,于是蓝小蝶连忙背对着他蹲下,捡起地上的青皮书,施法将之变小,然后一口吞进嘴里……重要的东西全部藏在肚子里,这是蓝小蝶从小养成的不良习惯。
她刚刚吞完,燕赤霞就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满眼狐疑的打量她:“你刚刚在吃什么?”
蓝小蝶支支吾吾了半晌,最后只得举起手中半张甜饼,给他看了一眼,又重新藏回身后,苦着脸说:“这是客栈老板送我的午饭,你不要抢!”
燕赤霞马上抢来丢掉:“东西都掉地上了,不要捡来吃!”
人都快死了,还不许吃饭!蓝小蝶立刻饿虎扑食:“还我还我!”
“乖,别闹了。”燕赤霞干脆把甜饼塞自己嘴里,几下咀嚼入腹,然后对眼泪汪汪的蓝小蝶说,“李府派人过来了。”
“什么?这么快?”蓝小蝶立刻冲到窗子边,探出头去,只见客栈门前停靠着一辆马车,车厢十分朴素,上头既无雕花,也无垂饰,只有沉静古朴的木香扑面而来。拉车的是两匹白马,浑身雪白,无一杂色,一名手持牡丹团扇的贵妇被人搀扶着,走下马车。
事情怎会发展的这样快!
蓝小蝶转过头,凄凉的看着燕赤霞。
快,快劝我不要去!
燕赤霞会错了她的意思,叹息一声道:“你去吧,我随后便来。”
“其实我……”蓝小蝶吞吞吐吐,可以的话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跟这人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你一个人去吧,我就不奉陪了!如我这般的炮灰实在不该掺合进你这破事中,我会有生命危险的!
“你的心意我知道,我不会拦你的。”燕赤霞叹道。
快拦我啊!快点拦着我啊!蓝小蝶在心里不停的哀嚎。
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回头。
媚娘很快就敲响了房门,言简意赅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然后递出了巨额银票,上面的数字可以打动任何人,但不包括燕赤霞。
燕赤霞只是随意看了一眼,看之的眼神犹如看一张烧饼,就在媚娘皱起眉头,以为对方要狮子大开口的时候,他却随手将银票收进怀里,然后将蓝小蝶推到她面前。
卖身契很快就交接完毕,燕赤霞将蓝小蝶送到大门口。
“去吧。“他嘱咐道。
蓝小蝶神情复杂的回头:“……你千万别忘了我。”别忘了及时来找我!不然我可能真要死了!
燕赤霞郑重的对她点点头,然后,媚娘就推着蓝小蝶上了马车。
马车里,媚娘对蓝小蝶笑道:“世上男子多薄幸,你哥哥不顾兄妹之情,将你作价卖出,可见心里并没有你,你往后大可不必记挂他。如今你已经是李府的人了,应该尽心竭力为李府做事,待会姑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如果他喜欢你,留你在身边,你一定要好好伺候他,敬慕他,知道了吗?”
蓝小蝶头疼,这么快就要见李清风了?她还没做好准备啊,淬毒的匕首,鹤顶红,砒霜,暴雨梨花针,一样都没买齐,让她怎么能坦然面对那个死妖怪?可脸上还是强打笑容:“是的,姑姑,我一定会听话的。”
媚娘以为她是突然离开亲人,所以心情抑郁,所以也没在意,对她淡淡一笑,便转过头去闭目养神了。
马车行驶到城门口,很快就跟一行车队合流。
那车队打着李府的旗帜,一辆车里装满苏绣蜀锦,一辆车里装满珠宝玉器,一辆车里装了各色奇珍,一辆车里装了龙脑凤髓,还有一辆车里装满美人,靠窗的几个素手掀开车帘,不住的往外头张望。
这是今年李府给李清风的贡品。
李府将李清风当家神供奉,而李清风保佑李府的富贵荣华,李清风可以抛开李府,换一户人家当家神,李府却没法抛开李清风,所以每年的贡品只会多不会少,更不会有丝毫敷衍。
原本贡品的名单里是没有蓝小蝶的,但是李清风说要,所以李府便千方百计的将她买来,送入车队。
看着眼前这些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媚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郁,但很快便散去,一边摇着牡丹团扇,一边淡淡道:“把东西给她们。”
立刻就有一群家丁送上锦盒,盒子里是一根黑色绸带。
“少主将在别院接见诸位,别院位置隐秘,不可轻易示人,还请诸位戴上眼罩。”媚娘道。
小女孩们觉得有趣,一个接一个的拿起绸带,有的自己给自己系,有的互相帮忙系上,蓝小蝶手里也接到了一条绸带,她捧起绸带,往眼上一系,随意在脑后打了个结,垂下两条长长的黑色带尾。
“走吧。”媚娘吩咐道,她是车上唯一一个没有系绸带的。
除去她,就只有马夫们没有系眼罩了。媚娘话音刚落,他们便扬起手里的马鞭,鞭声乍起,马蹄踏出金华城。
一路颠簸,不见日月,就算是吃饭的时候,都不许人将眼罩拿下来,有一个小姑娘偷偷摘了眼罩想洗把脸,结果被媚娘发现,命人将她拉下去抽了二十鞭,借此杀鸡儆猴。
从此以后,车子里就安安静静的,谁也不敢大声喧哗。
一开始的兴奋劲已经过去,车子里的小女孩们开始忧虑,前方等待她们的到底是什么?
“你觉得,前方有什么等着你呢?”媚娘坐在单独的马车里,摇着牡丹团扇,淡淡问道。
蓝小蝶当然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她,是李清风,是危险,是坎坷,是腥风,是血雨,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哪怕跪着也要走完。
她只能向前走,退后的路已经被潮水淹没,向前,还有一线生机,退后,死无葬身之地,她虽持有青皮书,但书里的主人公并不是她。
昂起蒙着眼罩的脸,蓝小蝶说:“是命运。”
是我自己选择的命运。
在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细碎的蓝光从她指尖零落,随风一滚,便滚落马车,车马碾过的地方,它们缓缓从地面上飘起,犹如蛹化而出的蝴蝶,飘向一个方向。
密林深处,一团篝火。
燕赤霞坐在篝火旁,缓缓睁开眼。
一只蓝色蝴蝶停在他的肩膀上。
他转过头,看向那条蜿蜒曲折的蓝线,看向那条由无数蝴蝶编制而出的曲折道路,然后没有丝毫犹豫,拿起身旁放着的长剑,朝着那个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