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李府为地宫输送物资的日子。
吃的用的，以及模样伶俐的小女孩，一一被送下马车，运进地宫。
最后走下马车的，赫然是媚娘，虽然秋日将至，天气渐渐变得阴冷，但她仍然放不下手里那柄牡丹团扇，如此别在脸颊前，倒也是一副别致风景。
红衣侍女将她引进地宫，李清风早已在茶室里等着她，同他一起等待的，还有蓝小蝶。
看见蓝小蝶，媚娘脸上的表情很意外。
“看来你还真是特别喜欢她。”媚娘在茶具旁坐下，笑道，“这次要多久才换？”
“过段时间吧。”李清风举起黑釉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梗。
他们的对话让蓝小蝶毛骨悚然，忍不住抬头看向李清风，一脸天真可怜道：“主人主人，你已经厌倦我了吗？”
李清风愣了愣，然后转过头来，一边笑，一边伸手将茶点递到她嘴巴，喂给她吃，然后安慰她说：“放心吧，主人最疼你。”
看着这一幕，媚娘眼角跳了跳，忍不住用牡丹团扇遮住半张脸，掩去了脸上的表情。
蓝小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待茶会结束之后，便单独找到媚娘。
仿佛早知道她会来，媚娘已经斥退左右，独自一人等在房间里。
香炉虚烟袅袅，一片朦胧中，媚娘慢慢抬起眼，望向蓝小蝶，淡淡道：“你想问我什么？”
“你知道我要来？”蓝小蝶反手将门关上。
“李客卿前前后后一共养了三十七只宠物，有的养得时间长些，有的养得时间短些，但总不会超过半年。”媚娘笑了起来，“在你之前，也有两个女孩子单独找上我，试图从我这里挖掘真相。”
“那你告诉她们真相了吗？”蓝小蝶问。
“真相有很多，端看你想问什么？”媚娘摇着牡丹团扇，懒怠道，“那两个女孩子，一个想知道李客卿为什么只喜欢十五岁以下的女孩子，另一个则想知道那些女孩子最后都到哪里去了。你呢，你想知道什么？”
蓝小蝶犹豫片刻，媚娘已经追加了一句：“我只会回答你一个问题，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问。”
这可就难为了蓝小蝶。
她心里的问题其实很多，比如李清风为什么一定要养一个小女孩当宠物，又为什么一定得是十五岁以下的小女孩，以及这些小女孩长大后，会是什么下场？ 地宫里每年失踪的那些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但最后她只能问一个问题……
蓝小蝶望向媚娘，道：“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养一个小女孩当宠物。”
“……这个问题，我不能直接回答你。”媚娘单手托腮，手指修长，指尖涂着蔻丹，艳若桃李，她微阖双目，淡淡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地方，你可以在那里找到答案。”
“什么地方？”蓝小蝶问。
“李清风的桃花居。”媚娘道，“你仔细看那盆桃花，上面有一个开关，按下之后，就能打开暗门……你想要的答案，都藏在那扇暗门后面。”
蓝小蝶想了想，觉得这事极有可能，李清风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呆在桃花居内，看那盆桃花，看树上挂着的宠物少女，除他与宠物少女之外，旁人除非有极为重大的事情，否则绝不可踏入桃花居半步。
故而桃花居的暗门后面，很可能就藏着他最大的秘密。
但也可能藏着最大的危险……
蓝小蝶神情复杂的看着媚娘，对方已经给了她答案，现在就看她敢不敢打开那扇暗门，窥看背后秘密了。
但有一事，令她耿耿于怀，百思不解，于是张口问道：“媚娘，你为什么要帮我？”
蓝小蝶在来之前，想过许多买通她的方法，金钱暴力，威逼利诱，可都没用上，媚娘便已经近乎主动的对她吐露出了答案。
媚娘微微一笑，一副疏远的模样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我不能回答你。”
“……不管怎样，多谢你了。”蓝小蝶见她一副送客的模样，便知道再也问不出半句话来，于是不再浪费时间，向她告了个别，便转身出了房间。
身后，珠帘舒卷美人瘦，媚娘单手托腮，疏懒的倚在香炉边，忽然噗嗤一笑，笑声极尽嘲讽道：“帮你？”
她望着闭合的房门，望着蓝小蝶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我究竟是在帮你，还是在帮我自己……”
过去有两个女孩子问过她问题，加上蓝小蝶，便是三个人，三个问题。
但是她给每个人的答案却都是一样的……她对她们说，答案就在暗门后面。
那些傻女孩信了她的话，又或者说是事已至此，不得不试着相信她的话，她们去了桃花居，打开了那扇暗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媚娘与她们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她之所以会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清风……”媚娘缓缓将手里的牡丹团扇抱在胸口，无比的珍惜和怜爱。
这把扇子的颜色已经有些旧了，她并不是没有更好的扇子，可她多年来只用这一把，只愿意让这柄牡丹团扇陪伴自己春夏秋冬。
因为这扇子，是李清风送她的。
那时候她还小，十五六岁的年纪，是老太君最宠爱的贴身侍女，之后忽然有一天，让她接待与照顾李清风，其中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便是让她找到机会，成为李清风最亲近的枕边人，以便将他牢牢绑在李家的战车上。
媚娘虽然是个侍女，人比纸薄，却心比天高，压根不愿做这样的事情。且在她心里，会投靠李府，给那个纨绔少爷卖命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定是獐头鼠目，满脸横肉的江湖巨枭。
却不料，月圆之夜，那人分花拂柳而来，一身雪白狐裘，一双幽深眼眸，一个淡淡微笑，便惊艳了她整个人生。
她有心接近，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独自去了地宫，身边带着另外一个女孩子，青衫丫髻，容貌稚嫩，跟她的明艳完全是不同的类型。
媚娘痛苦至极，哭过之后，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自动请缨，成为了一名管事，专门负责李府与地宫之间的联络。
最初几年的痴缠劲很快就过去了，她很快就绝望的发现，镜中的自己已经生出了白头发，而李清风依旧是那样清贵俊美，一如初见那晚，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女人的青春实在很短暂，镜子里的白发越来越多，无论她怎么拔都无法减少，家中父母，兄弟姐妹的催促劝说一波连着一波，媚娘渐渐招架不住，只好低下头，罩上大红喜帕，上了花轿，嫁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婚宴那天，李清风没有来，只派人送来了一份重礼，礼盒上扣着一柄牡丹团扇，扇子上是他亲手写的诗。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旁人都在惊叹礼盒中的宝物之珍贵，她却对那些翡翠金锭不屑一顾，只将这柄牡丹团扇珍而重之的收起，从那天开始，片刻不离身，心中的思念与恋慕，全部寄托在这柄团扇上。
之后，岁月如梭，她生了个女儿，还没养大，就夭折了。丈夫去外地做生意，据说在外头有了女人，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身边的人走走换换，蓦然回首，她发现不变的唯有一个人，那便是李清风。
无论世事如何变幻，无论人情如何冷暖，他永远都孤独的驻在地宫里，犹如天上的满月，按时升起，按时落下，清冷孤寂，不问世事，不染尘埃。
只有看着他的时候，媚娘浮躁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所以她希望他不要变，希望他永远都驻足在原地，永远保持现在这个样子，永远不要改变……永永远远，不要改变……
那些会让他改变的人，便让她亲手将她们推进暗门，让她们消失吧。
想到这里，一行泪水无声滑落，媚娘将牡丹团扇举到面前，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扇面，喃喃道：“我明明知道，我这样做，会让你越来越痛苦……我明明知道，你需要一个人来改变你……但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为什么必须是蓝小蝶那种，看起来有些可爱，又有些狡猾的小女孩。
为什么不能是她，甚至不能是聂小倩这种跟她有些相像的女孩子？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泪水滑落，沾湿了扇面，媚娘慢慢将额头贴在扇面上，喃喃道，“又或许我只是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改变你的人，是别的女孩子……”
所以，请停留吧。
永远停留在此刻。
永远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犹如天上满月。
永远不要被任何人改变。
永永远远……不要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