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人生八幕逆命难
笑脸猫2019-03-04 11:293,854

  “这不是病。”大夫收回把脉的手,有些犹豫的说,“倒像是药物上瘾。”

  李清风躺在榻上,面白如纸,眼底有一抹疲惫的青痕。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淡淡问。

  大夫犹豫了一下,“大概五年左右。”

  蓝小蝶立刻望向李清风,五年前,可不就是他刚到李家的时候吗?

  李清风不语,挥挥手,让大夫下去,然后绿眸一瞥,淡淡扫向床头柜:“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只袖珍笼子,笼子里头,王妈妈及其同党紧挨在一起坐着,听见李清风的发问,面色如土的抬头,有些谄媚的笑道:“这……自然是知道的。”

  “说。”李清风懒怠的吐出一个字。

  “没有金刚钻,怎敢揽‘饲神’这样的瓷器活?”王妈妈唯唯诺诺,却是旁边一名同党抢先替她答了,“你不知道,这婆娘出生南疆,自蛊王殿盗了三只奇蛊,然后逃至中原,三蛊路上死了两只,剩下一只,却被她用在歪门邪道上!”

  “是啊是啊!”另一名除妖师连忙接话,“我们两个不过拿钱干活,坏主意都是她出的,比如你现下那状况……哎,你不是药物上瘾,而是中了蛊!”

  “够了够了!老娘虽然罪孽熏天,你们两个难道就是纯洁无辜的吗?”王妈妈怒吼,与其让这两个烂人出卖她,还不如她自己主动交代一切!反正她若是要死,一定不能自己一个人死,必须拉着这两烂人一块下去!

  这样一想,王妈妈便不再顾及,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一切都吐露出来。

  原来她敢从事这一行,不只是因为她是个除妖师,能够逮住妖怪,还因为她从南疆盗取的那枚蛊——子母蛊。

  放一滴蛊血,混着李明月的血,做成点心,给李清风吃下去,自此往后,李清风离了她便不行,若只离了一天,便只是头晕目眩,若离七天,便会心脏绞痛,若离了一个月,便要痛不欲生,若离了一年……王妈妈还从没见过这么做了,却又还能活下来的人。

  王妈妈说完最后一个字,房间里静悄悄的,再没有半点声音。

  李清风躺在床上,眼神半明半昧,令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思所想。

  “原来如此。”半晌,他自嘲一笑,“难怪他们敢那么放纵李明月。”

  原来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天命已定。他吃下那碟混合着她的血的点心,从此以后,便不能离她一里之外,所以,李家人才敢由着她的性子乱来,从不顾虑他的感受,因为若是背叛逃离,疼痛欲死的只有他一个人。

  “问问他们。”蓝小蝶坐在床沿,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温声道,“解药在哪?”

  李清风没有动,也没有力气动,他就这么静静躺着,问道:“解药在哪?”

  “……没有解药。”王妈妈战战兢兢的说,“血肉相连,生生世世,就算李明月死了,但只要她还有儿子,孙子,这血脉就能一直继承下去……这血脉,就能一直控制你。”

  这才是家神,永生永世,被束缚在一根柱子上的,一个姓氏下的家奴。

  李清风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三天后,他睁开眼,新叶一样翠绿的眼眸凝视着蓝小蝶,轻轻问:“小蝶,你信命吗?”

  蓝小蝶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信。”

  李清风的眸色刚要暗淡下去,她却又笑着加上一句:“但我更信我自己。”

  “那么,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李清风静静的凝视着她。

  蓝小蝶顿时哑口无言。

  同样的选择题,五年前也曾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时候,李清风被李家挑中,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屈辱的服从,或者高傲的去死。

  那时候,是她帮李清风做出的选择,她让他蛰伏隐忍,等到羽翼丰满的那天再反抗。

  而现在,同样的选择题摆在他们面前,她……要再次帮他做出选择么?

  选择生,或者选择死;选择高傲的长眠,或者屈辱的服从,而这一次的服从,却不是五年,而是永远永远。

  蓝小蝶张了张嘴,最后苦笑道:“我不知道。”

  她终究……是无法代人做出这样的抉择。

  她当然可以义正言辞的劝他反抗,但这无疑是逼他去死,看他现在躺在床上,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一副朝不保夕的模样,你让他如何去反抗命运,反抗手握他性命的李家?

  就算他选择屈辱的服从,难道她就有资格骂他吗?他并不是冲着荣华富贵,权势美人而去的,他仅仅只是想要一条活路……就跟她一样。

  想到这里,她从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对他感同身受,看着他的时候,犹如看见了世上的另一个她……

  而李清风看着她,眼神纯澈静谧,犹如祭台上的待宰羔羊,用信赖的眼神。等待屠夫砍下它的脑袋。

  “你真的要放弃吗?”他温柔的说,“如果这次你不帮我选,我就会选择服从。”

  蓝小蝶盯了他很久,最后,还是艰难的摇摇头。

  李清风这才叹了口气,目光又重新变得空洞迷茫,就像是一只高高飞在天上的鸟,落进一只封闭的盒子里,抬起头,四周却没有一丝光。

  “最后……还是这个结局。”他平躺在床上,苍凉的喃喃道,“天命……不可违啊。”

  这一句话,让蓝小蝶心里又疼又怨。

  怨天道不公,他们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们?他们既不想称王称霸,也不想史书长留,只想活下来,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死后,名字与墓碑一起,被时间的沙砾磨灭干净。

  至于痛……蓝小蝶抬手摸了摸胸口,觉得有些迷茫,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痛,只觉得想要为他做点什么,可是回过神来,却又觉得荒谬,这里是个梦境,他们是一对死敌,她为何要为敌人着想,更何况,改变一个梦,有什么意义吗?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思,蓝小蝶坐在床沿,伴着李清风入眠。

  第二天清晨,目送他披起衣裳,推门离去。

  一路上,他没有回头。

  蓝小蝶跟上前去,却被他伸手甩开。

  直到驾起云车,化为一条笔直的白线冲入云端,那双凄美的绿眸才依依不舍的从云端望下来。

  十里桃花鲜艳,那蓝衣少女站在桃花林里,已成一个看不清的小点,仿佛万千桃花瓣中唯一的一点泪珠,泛着幽幽的蓝光。

  “这次回去,注定要跟李家同流合污。”他看着那个身影,心想,“算了,我一个人双手血腥就够了……你,保重!”

  想到这里,他决然回头,云车在天空中绝尘而去。

  之后发生的事情,一如青皮书上所写,一如蓝小蝶所知。

  李明月因失“家神”,在婆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任何责备慢待,旁人对她有一点不好,她便觉得自己受了了不得的委屈,更何况现在夫家上下对她的冷嘲热讽。故而李清风回去之后,她立刻将所有的责任都归到他身上,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跑,甚至命人打造了一只纯金的鸟笼子,给他居住。

  她依然每天跟他说话,隔着笼子跟他说话,笑容满面,手捧点心,没有一丝不自然,仿佛将人关在笼子里,乃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或者说,在她心里是理所应当的。

  “这样你就不会逃跑了。”李明月用针在手指头上扎了一个小孔,落了一滴血珠在点心上,递给他,歪着头微微一笑,飞仙髻上的金步摇垂落下来,细细碎碎的一片金光,“以后要当个乖宠物哦。”

  李清风坐在笼子里小憩,闻言缓缓抬头看她,幽绿的眼眸犹如两团鬼火。

  李明月的身影倒映在那两团鬼火中,笑容剥落,骨销肉尽,他终于看穿了她的本质,那就是一具红粉骷髅,她根本从来没有在乎过他,她在乎的只有她自己,她要所有人都爱护她,可她却不会去爱护除了自己之外的人。

  不过这样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无论是李家还是夫家都不会容忍这样的浪费,过了一段日子,确定李清风没有解药就活不成之后,他们立刻将人从笼子里放出来,然后委以重任。

  刺杀,伏击,灭口——五年后,金华之地,李家人所颁布的地方政令,便凌驾于朝廷法律之上,没有人敢上书批判他们,也没有人敢在街议论他们,他们就是金华之地的主宰者。

  掠夺,受贿,贪墨——八年后,李家宅邸越来越大,钱财越来越多,他们不但在地面上建起雕栏画栋,还在地下掘出古代王陵,然后改造成宏伟地宫,地宫里还备有帝服,其心如何,唯有李家人自己知道。

  狡诈,贪婪,狂妄——八年时间,已足够李清风将这人世看透,物欲横流,人心如鬼,他实在又厌又倦,却又无可奈何,身上的蛊毒一日不解,他就得多当一天的家神,若一世不解,他就只能陪着李家一同腐烂掉。

  人生中唯一的安慰,或许就只有每年的中秋。

  这一天,他会驾着云车,回到桃花源,回到慧娘与蓝小蝶身边。

  白玉簪,白狐裘,白鹿靴,他通身洁白,宛若一轮明月从人间升起,可是举手抬足之间,却散发着一丝血香,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而每次回来,他都会呆很久,呆到身体里的蛊发作,呆到肝肠寸断,痛彻心扉,呆到身上每一寸骨,每一寸肉都支撑不下去了,才会咬紧牙关,拖着残破的身躯,踉踉跄跄的离去。

  背影寂寥,茕茕孑立。

  蓝小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钝痛。

  生命对她来说是恩赐,但对李清风来说,已经成了一种折磨。

  如果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炷香时间,都要看见自己不喜欢的人,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我又能做什么呢?”她喃喃自语,第一次对天命产生了畏惧感。

  拼命挣脱一张网,结果却将自己捆得越来越牢,事实证明,李清风做过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甚至更惨,若他不曾有过希望,或许就不会有如今的绝望。那她呢?她所做的一切,最后会不会把她推进更深的深渊?

  身上打了个冷战,蓝小蝶默默将青皮书取了出来。

  古朴的书卷躺在她手心里,第一次,她觉得手心沉甸甸的。

  过去,她总觉得手持青皮书,就一定能改变上面的命运。

  但是……她真的能做到吗?

  “蓝小蝶。”一个女声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蓝小蝶大吃一惊,除了李清风,还有谁能在梦中看见她?她猛然回头,然后与一双和蔼的眼睛四目相接。

继续阅读:第三十章 人生九幕逆青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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