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总是来得太快。
十岁的李清风还没做好准备，就已经要面临人生中第一次分别。
……或许是第二次，因为某个不知名的蛇妖父亲，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跟他分别。
铜钟被取走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盛装打扮的王妈妈。
王妈妈从前是个除妖师，但因为私下贩卖无辜鲛人给达官贵人，所以被逐出师门，可是没有了师门的制约，她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过去李清风很怕见她，因为她看他的眼神总是很奇怪。
现在他终于懂得那眼神的含义了，那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而是打量牲口的眼神。
王妈妈挥挥手，两旁的女子便上前，一个检查李清风的身体，一个检查他的牙齿，过了好一会，才走回王妈妈身边，低声报告李清风的身体状况。
王妈妈点了点头，目光扫向李清风，淡淡道：“听说，你最近似乎出现了幻觉，总是能看见一个蓝衣服的小女孩？”
李清风没有说话，但眼睛不自然的朝旁边瞥了一眼。
蓝小蝶立刻朝他做了个鬼眼。
“别说实话哦。”她笑着说，“要是说了实话，他们就会把你当做残次品，要么眼睛出了问题，要么脑子出了问题。”
……两个时辰之前，李清风绝不会信她的话！她每次都骗他掉坑里！但是现在，他决定再信一次，最后一次，因为她再可恶，也可恶不过王妈妈！她的坑好歹能爬出来，而王妈妈的坑，却是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累累白骨！
“我闹着玩的。”李清风耸耸肩，没好气的说，“家里没有小孩，我只好自己跟自己玩咯！”
“是吗？”王妈妈不置可否，冷冰冰的眼睛注视着他，直将他看得背脊发凉，才微微一笑，“行，不是犯病就好。”
“她的意思是说，没病就好，病了可就卖不出去了。”蓝小蝶又朝李清风做了个鬼脸。
李清风嘴角抽搐，忍了半天才没跳起来抽她。
“待会有贵客过来看你，你先去收拾收拾一下吧。”王妈妈似乎终于放下一桩心事，稍微变得和眉善目了一些，“去吧，别给我丢脸。”
袖底的手慢慢握紧，李清风低下头说：“是。”
只有站在他身旁的蓝小蝶才能看见，他的指甲已经深深扎进肉里，拳缝间有细小的血珠蔓延。
楞了一下，蓝小蝶收敛起鬼脸，站在他身边，淡淡道：“收起你的爪子，留着以后伤害你的仇人，别伤害自己。”
李清风目光闪烁了一下。
几名侍女上前，领着他走了下去。
蓝小蝶稍微走慢了几步，便听见王妈妈朝李清风的背影冷哼道：“还好，脑子没出什么问题，不然可就卖不出高价了。”
“王妈妈，惠娘那里……”一名贴身侍女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说了些多余的话。”王妈妈冷笑一声，“但说了又怎样，还怕他们母子能翻天不成？”
“那是，当年那只蛇妖都不是您的对手，这只半妖就更不堪与您为敌了。”侍女谄媚道。
“知道就好。”王妈妈满意的笑道，“惠娘那里你别多事，能够平安生下半妖的女人可不多。我师弟新近抓到了一头鱼妖，过几日就要送来，到时候，她还可以派上用场……”
蓝小蝶摇摇头，转身离开，她真是听不下去了。
要是再听下去，她怕自己会得人类恐惧症，以后见着人类，尤其是模样像王妈妈的女人，会瞳孔放大，汗水直流，紧接着气血沸腾，怒气上涌，陷入狂乱状态而一发不可收拾……
也不知道等李清风变成一代大魔头之后，这王妈妈会落得什么下场。蓝小蝶真的很想直接跳过这场蝴蝶之梦的过程，直接看结尾！
可惜，她只不过是这场蝴蝶之梦中的过客，世界不会因为她的所思所想而快进，或者后退，她甚至不能跳过李清风沐浴的过程，只能坐在门口呆呆等待，直到他被一群侍女洗干净了，拥簇着走出来。
就像一切等待验货的货物一样，李清风被收拾得非常干净，湿漉漉的长发用一根碧玉簪挽起，那簪子的颜色青翠欲滴，是和他眼睛一样的颜色。
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儒衣，样式看起来很简单，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袖子底下绣着繁复的暗纹，这花纹一眼望去注意不到，只有仔细观察他，才会若隐若现。这种质地的布料，蓝小蝶也有一块，手绢那么大一块，但却价值连城，根本没有想过还会有人用来做成衣裳，真是奢侈。
当年她得到这种布料的手绢时，高兴了三天，而穿着同样质地的衣裳，李清风的表情看起来却像是穿着丧服一样，简直能用苦大仇深来形容。
尤其是王妈妈为其引荐这一次的贵客之后，他仇得更加明显了。
“这就是‘家神’吗？”贵客倒是不以为意，他是个身着锦衣的胖子，有着一对极为阴险的小眼睛，此刻肥胖的身体正塞在软榻中，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清风，一边吃着侍女送到嘴边的葡萄，一边嘿嘿笑道，“模样倒是不赖？他母亲也长得这么漂亮吗？”
王妈妈立刻差人将惠娘带了上来。
李姓官员略微扫了惠娘一眼，就失望道：“看来这模样是随了他的蛇妖父亲。”
一边说，他一边挥挥手，示意将惠娘带下去。
临走前，惠娘含着泪望了李清风一眼。
李清风看着她，整个身体已经绷得很紧。
“别急着送死。”蓝小蝶站在他身旁，伸手抓住他的手指，漆黑的眼眸静静的看着他，说，“你现在还太小了，你打不过这里任何一个人。但不要紧，身为一个妖怪，你有的是时间……你会慢慢长大，而你的仇人只会越来越老。最多五年，你就可以过来体验拳打敬老堂的快感了。”
蓝小蝶说得不是假话，她最近仔细研究过了，王妈妈今年五十六岁，她有几个帮凶，稍微有点实力的年纪都超过五十了，五年后刚好组成老人军团，估计运动得稍微激烈点就能自己闪到腰，都不需要李清风出手，他们就能自取灭亡。
这是最为稳妥的方法。
也是当下唯一可行的方法。
李清风咬紧嘴唇，缓缓握紧她的手。
虽然他什么也握不住……
蓝小蝶来到这个蝴蝶之梦中纯属意外，她跟李清风之间就像隔着一个镜框，彼此之间都能看见镜中的对方，但是将手伸向对方，却只能止于镜面。
但即便如此，李清风还是用力的握紧对方的手，在惠娘的身影消失之后，这就是他在这个残忍世界里所拥有的一切。
或者说是沼泽上的一根稻草。
明知道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对方总是在欺骗自己，可是李清风别无选择，至少这一刻，她站在他身边，不是吗？
而另一边，贵客已经跟王妈妈谈妥价钱。
这价钱让王妈妈十分满意。
她满脸喜悦的拍拍手，宣布道：“清风，过来，从今儿开始，你就属于李爷了。”
李清风慢慢转过头，看过来。
那名跟他同姓的贵客两手各抱一名美人，对他堆砌出一个自认为温和的微笑，两只阴险的小眼睛立刻埋进肉中，只能寻到两条缝。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李家的家神了。”他用一种混杂着命令，讨好，威胁的语气道，“你要保护我的族人，看守我的财富，兴旺我的事业，为我李家奉献出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