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有儿必带宝,生不满廿五,死不带万金,孤独一生,无伴终老。
我叫万银宝,据我师父万金宝说,那一年,当时还是不爱红妆爱武装的皇后娘娘突发奇想入深山狩猎,我师父被钦点作陪,途中我那没出息的师父因尿急误闯狼窝发现了我,当时我几乎没了生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命悬一线!可照我师父那个什么事儿都不当回事儿的性子,只恐怕那时的我就连一线也奢侈了。
金宝说,像我小时那样精致的娃娃实在是世间少有,那镶嵌在肉团里的五官,怎么看都好似流淌着股永垂不朽的坏样,对极了他的胃口,打见我第一眼起他就放不下了。不知是金宝瞎了眼还是襁褓里的我实在是长的惊为天人,总之,当年的金宝没有放弃我,于是我便不用再跟狼崽子们抢狼奶喝了,至此我就有了师父有了家。
那年金宝八岁,我姑且算是一岁吧。
现如今,听老一辈的万家金牌奴婢们吹嘘当年,我依旧唏嘘不已,那画面……
他柔软的唇轻轻凑向我已然发紫的小嘴,渡气并吐了颗味道苦涩的药丸入我嘴里,三日后,我奇迹般的复活了。当然这些于当时的我是浑然不知的,但多少年以后我却一直都在脑补那赋予我新生的一吻,都不禁感慨三天不止。
师父师父,既为师又为父,本该是我此生极致尊敬之人,却让我这大逆不道的‘白眼狼’给毁了一世清白。
后悔吗?即使你问我无数次,我还是会告诉你:不曾后悔过。
我以曾跟我抢狼奶喝的那群狼崽子们的性命起誓:往前推一万年,再往后推一万年,都不可能有人如我这般爱他!
第一章 巧计出逃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金黄也即将要吝啬的褪去,大秦帝都菡萏城外一青葱少年在仰望了近半个时辰落日的余晖之后,毫无预警地转身朝帝都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下。
少年虽身形单薄,粗衣布裤,但却生的粉腮蜜唇,雌雄莫辩,只可惜额头一道疤痕自额心往右斜擦过右眼角,毁了一张倾城貌。他背上一包袱从右肩向下斜探几近至小腿,随着他这一跪,里头竟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这么大一包袱也难为他背上身了。
像是早就掐准了时辰,随着最后一抹光辉彻底消散,他深邃如墨的凤眼忽地紧闭,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只见他大概重复叨念了一刻钟后,身子猛的直起,依旧闭着眼,毫无预警的竟是伏地三个响头,细嫩的皮肤又添新伤,淡淡血丝从裂开的伤痕处渗出,让人心疼。
磕完头后,似是完成了一种仪式般,少年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丝方巾,轻巧地绑于额上,盖住了大半的伤疤,露出尾梢一点血疤也不再那么骇人。
他爬起身子,牵过绑在路边树上的一头小毛驴,最后回望一眼帝都的方向,握紧了拳头,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毅然扭头,爬上毛驴朝西边的方向赶去。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把帝都菡萏城搅得天翻地覆后消失的万家第九代掌门人——万银宝,而他其实应该是她。
时间实在太仓促,银宝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小毛驴,她需要时间消化这接踵而来的灾难和现实。
她凝眉皱鼻,唉声叹气,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不是还有一年金宝才会死吗?有一种痛,在痛到极致时就完全没感觉了。
眼看天就要擦黑,银宝精神和身体在紧绷了几天后终于支撑不住,她懒懒地朝前趴去,抱着驴脖子轻轻的蹭,嘴里依旧念念有词:金宝啊,你还活着吧?你一定还活着吧?
她抱着毛驴悠哉赶路,身边偶尔掠过驿站出行的马车,还有一些徒步远游抑或是来帝都赶考完回乡的学子,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搭理谁。
哪知,还没享受够这片刻清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整齐划一的架势犹如战场上千军万马冲锋陷阵,这是要干嘛?路人纷纷闻声让道,银宝也不例外地跳下了毛驴,边安抚边将它扯离主道。
“给我搜!一个也不许放过!”马蹄声临近,一将领模样的男子眼神犀利的扫向四周路人。
“阳将军,秦副将来报在东城门发现‘踏雪’踪迹,北城门疑似‘奔霄’,南城门确定是‘越影’,皇上让您务必不要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出逃方向。”
“哼!她逃不了,一定在这西边!”
“将军,西边还没发现……”
话还未说完,又见一快的只有影没了身形的骏马驮着一少女穿过重重将士,几声马鸣,一声嘶叫,腾空越过正在对话的将军和士兵呼啸而去,片刻后,如从来没出现过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大动静竟不溅起一方泥土,好个“足不践土”!众马齐欢腾,皆要追随着那匹王者之马奔去。
“快,拉紧缰绳!”阳霄朝众人怒喝。
“将军,那是‘绝地’!”一将领赶忙道,深怕错过。
“我知道是‘绝地’,既然在西边出现‘绝地’,那人肯定不是她!”
“将军,那可是‘绝地’啊!”
“以她的性子,绝对不是她!”
“说不准她就料想到我们猜不出她,万一那是真身怎么办?”将领勒紧缰绳,眼里掩饰不住的焦急。
“哼,即使是真的,你们有哪匹马能追的上‘绝地’?!”
“可是……”
“留下一百人追去,剩下的随我回帝都,四匹爱马全放,她还真狠心,哼!这个骗子,给我回帝都挨家挨户搜!她定还留在菡萏城!”
“得令!”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这些吃皇家粮饷的,哪知我等平民疾苦,赶个路也得提心吊胆,躲让不及被乱马踩死都是咱自己活该。唉,金宝说的对,投胎是门技术活,百姓命贱如草芥,就他们身娇肉贵。银宝吐了口唾沫,边安抚着小毛驴边踮起脚尖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不停的腹诽。
夜路不宜走,在赶了两时辰路后,银宝被几名书生模样的回乡学子邀请一同寻地留宿。
没法子,她家小毛驴不给力,时速竟与行人脚程不相上下,银宝轻叹一声,贡献了些干粮,加入了那伙回乡流。
不多会儿,大伙分工协作,终是寻着了一处能勉强遮风避雨的弃宅。歇下来后,众人围着篝火啃着粗粮闲聊开了去。
啧啧,不愧是读书人,银宝狠咬一口手中干粮,心里轻叹,瞧瞧人家吃粗烙饼都是斯斯文文的,哪像她,诗词歌赋样样不会,更别谈什么文采风流……脑子里不自觉的又想起金宝每回见她在习字簿上画满春宫图,都要手捂胸口一副气短要死的模样,得了,现在人真的死了,想要做回乖宝宝哄他高兴都没机会了。
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端起水壶猛灌了一口,压下心上涌起的淡淡酸涩。
“这位小哥,你这是赶哪去啊?”一文质彬彬的书生朝着银宝开口问道。
银宝抬头望去,原来是那位邀她同行的男子,男子二十岁上下,国字脸,五官还算周正,但顶多也就是个普通人,银宝见多了绝色,此刻却觉得那万千张俊脸都比不上眼前这张来的亲切。
“我往西边去。”有人搭话,咱银宝也淑女了许多,虽然她现在是男儿装,还给自己安了个变声喉结,因为方巾盖住了伤疤,所以她那副男女皆宜的相貌丝毫不影响人家的视觉冲击,嘴里的干粮不再嚼的嘎嘣响,竟开始学着人家细嚼慢咽起来。
“西边?可是去投奔亲戚?”
银宝向后瞟了一眼不论什么姿势都不曾解下的巨大包袱,回头朝众人微笑摇头:“不是,我师父刚死,家里头没人了,菡萏城东西贵的吓人,工钱又老不涨,实在没法活了,只好往西去见见世面。”
这可是她们家金宝说的,好东西都在西方,人死了也得驾鹤西去,西方就是极乐世界,人在世时受尽苦难修身积德,死了才能到西边。他们万家做尽了坏事,他万金宝恶贯满盈,她万银宝更是十恶不赦,想来是没机会主动让那西方极乐世界招去了,所以银宝为了他们家金宝的来世,决定亲自带着他赶往西方极乐,人不要咱,咱也要拼一拼。
再说了,全世界都说金宝死了,那他就真死了?即使背上包袱里的东西正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背,可她万银宝还是不相信!
“哦,小小年纪不容易啊,我们几个都是来自西边万象城,要不你这一路就跟我们搭个伙吧?也好有个照应。”
银宝又灌了口水,提袖擦了擦嘴角:“多谢诸位公子了,我一人独来独往惯了,人多了我反倒不自在,你们不用管我,我此番出来就是为了历练的,既然万象城在西边,那我肯定得路过,到时我若能平安到达定登门拜访道谢诸位今夜收留之恩。”
瞧瞧,不愧是金宝教出来的娃,多会装?就你一满身铜臭的纨绔女公子,还真能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良家子样。她万银宝是啥人?还不就是个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那身皮囊跟金镶玉似的耀眼,可肚里那是啥都没,就会装模作样,说白了就是这一身皮相长的好,诗词歌赋样样不精。
不过,大秦第一奸商要那些个浮华不实的东西也没用,这世上还有金钱解决不了的事吗?没错,她万银宝啥都有可能缺,就是不缺钱和让钱生出更多钱的能力!
“那也好,是该历练,但这一路你独自一人可别像今晚一样赶夜路了,多走驿道,路遇小镇城池你就歇下,天亮赶路也不迟,对了,你是不是盘缠不够?”书生很热情,真把她当自家小弟看待了。
银宝心里直摇头叹气,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就这眼力界、这自来熟、这济贫如己任的老好人个性,唉,若是换成以前的她,今晚这群书呆子非被她讹诈的骨头渣不剩不可,但今日是金宝头七,罢了罢了,就当积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