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暖风徐徐,星光灿烂,银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遂起身来到窗前,望着天幕感叹,为何星星最是闪耀之时,却看不见月亮?
白日里,银宝在楚枫身边恢复了中规中矩的当家风范,与身怀有孕的发小寒暄,与朝阳公主叙旧,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和谐,可是内里的暗潮汹涌,又有谁人知?
朝阳公主是当朝皇帝的亲姑姑,在先帝时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当朝唯一一位自主挑选驸马的公主,朝阳为何与银宝熟络,这还得归因于金宝。
因为,万金宝乃朝阳公主之义子。
金宝其人玩弄权术如小孩过家家捏泥人,随心所欲捏就自己最想要的。
万家与皇家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与朝廷众官员同呼同吸的致命牵连都是他一手的杰作,万家到金宝这一代,可谓是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官商勾结之最,官里有商,商里有官,即使皇上颁布了‘在朝官员不得经商,一日为商终身不得为官’的法令,但依旧被他钻了空子腐蚀瓦解,他自己就是最大的亮点,微微一笑间,云淡风轻的屡屡挑战皇权。
朝阳公主对金宝的宠爱甚至超过了亲子,这就陷入了奇妙的一局,以楚枫为首的朝中清流一派乃除商主流,而楚枫恩师是朝阳公主的驸马苏炫,这一窝里立场鲜明的两派真是糊住了持观望态度的所有人,金宝在世时还好,金宝一死,风向立马集体倒戈,银宝压力很大。
第二日,银宝陪朝阳公主用过早膳,闲来无事,在太守府逛了几圈,皇上派出楚枫来将她‘绑’回菡萏,果然高招,现下在楚枫身边形同软禁,当然若是她万银宝真想走,也不是走不了,但一来来人是楚枫;二来,她确实要回菡萏一趟,有楚枫护航,实在是省了不少事,现下已经有人将杀意指向了铜宝,她要想出个万全之策才行。
楚枫来江州城是为了督建水渠,自是无暇时刻关注着银宝,银宝也能自行活动,但走到哪身边那群大内侍卫就跟到哪,实在是叫人苦闷不已。
临近傍晚时分,总算盼回了楚枫,银宝忙回房里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状。
楚枫刚进屋,见到的就是那美人儿扶额忧郁凭窗远眺状。
“听说你不肯用晚膳?”楚枫径直走到银宝面前柔声道。
“唉,我如何能吃得下。”
“我今天打听过了,没找到人,这也不算坏消息。没找着,或许就没有出事。”
“楚大哥,我得赶紧确定他的生死才行,若是真死了,我也好做下一步打算。”银宝转回身子难掩眼中焦急。
楚枫定定的望了一眼银宝道:“如果真死了,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再养一个!”
*
繁星当空,楚枫与银宝撇开众人沿着河边漫步。
两岸灯红柳绿,处处透着股纸醉金迷的销魂香,江州城果然是座销金城。
两人静默良久,楚枫终是先打破了沉默: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嗯。”
银宝比起几年前沉静了许多,不再会因为见到他而雀跃不已、纠缠不休,现在这样保持距离,难道就叫做‘矜持’吗?
回话都是单字,银宝似是不想多说,楚枫竟找不到继续的话题,想以前,无论楚枫如何冷淡,银宝在他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他还嫌她吵来着,到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她的呱噪,她却挥一挥衣袖走的那样义无反顾。
如果他不是楚相,她不是万金宝的徒弟,那该多好?哪怕是替代品,他也留恋,可是一切的可能性都随着那人离去而烟消云散。
“公子,给夫人买支朱钗吧?这都是我娘子亲手做的,材质虽算不得顶级,但花样绝对是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街边小贩卖力的兜售着小推车里的首饰。
银宝瞟了一眼,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楚枫却停下脚步,还真地拿起一件件首饰认真询问价钱。
“这花样当真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
“那可不是,公子长的如此俊美,夫人姿容过人,佩戴我娘子做的朱钗,绝对好看。”
“嗯,这银白色的钗子怎么卖?”楚枫逗留在小贩摊前,银宝心里再急也只好跟着驻足,铜宝没有出事,昨日用暗号给她捎信了,说今夜会在淮河岸边等她,她必须找个名头将他带回去,而且不是以她徒弟的身份带回去。
铜宝没有公然找来太守府,而是用之前她教他的法子联络上她,看来还算有点头脑,知道危险,就是不知今晚他俩还是否有默契。
她这胡思乱想着呢,楚枫那已经和小贩打的火热。
“公子,你真识货,这只朱钗和这根发簪是一对儿,我娘子说这俩凑一块意味着天长地久,你买这对回去送你家夫人,保准她高兴。”
“天长地久?”楚枫回望一眼望着别处的银宝,有些心动。
“可不是。”
“嗯,我都要了。”
“好嘞,我给你包起来。”
“不用。”楚枫付了钱,拿着刚买的朱钗转身,见银宝还在望着远处没留意他,遂悄悄走至她身后,将朱钗轻轻地插在她发梢,可钗子才刚插稳,却见银宝一甩衣袖朝街对面的小巷子里跑去。
“银宝!”
“楚大哥,那里好像出事了,我们过去看看。”
银宝并没注意楚枫的举动,她一直留意四周,生怕错过铜宝,彼时忽见对面巷子里一阵嘈杂混乱,传来呼救之声,像极了铜宝,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就朝那飞奔而去。
楚枫终是没拉住银宝半片衣角,眼睁睁的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有些事情错过了,转身即是一辈子。
若当年他肯放下身段迎合银宝,哪怕弯下一点腰也好,他们如今是否不会生分至如此?
人生就像一杯茶,不会苦一辈子,但总会苦一阵子,楚枫望着手里的朱钗玉簪,苦笑。
“哼,我让你逃,给我打!”一中年恶妇的声音传来,银宝心中大骇,铜宝这是玩的哪一出?
当她急急忙忙赶至巷子里时,就见几名膘肥体壮的大汉围着一人拳打脚踢,一浓妆艳抹的女人翘着兰花指不停谩骂:“哼,进了我含香阁没被开苞就想逃?今天不给你点教训,我就不要在淮河畔混了!”
被围殴之人也不反抗,捂着脸缩在墙角一声不吭。
“都给我住手!”银宝大喝一声,拨开众人探进身子一看,那缩在墙根之人头戴朱钗、粉衣罗裙,竟是名女子,不是铜宝?!
那几个大汉先是一怔,刚想对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耍狠,却见银宝一身华服锦衣,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抬头望向身后的女人,女人也在细细打量着银宝,一看就是个有眼力见的主,瞧着银宝这身打扮和那气质,就知来头定不小,摆着肥臀款款上前:
“哟,这位姑娘,你这是打抱不平呐?”
银宝一见蹲地上的是名女子,那提到嗓子眼的心忽地放下,转头四望还是见不着铜宝的影子,心里不免更加烦躁,她本就不是善人,她的善只对与她有用之人发施,这人根本不是铜宝,她也懒得再搭理,瞟了一眼那肥胖女人,转身就想离开,却在转身之际那坐在地上的女子忽地扑上前抱紧了她的小腿,银宝本就烦闷异常,这会又被人赖上了,那心底的火气更甚,刚想抬腿踢去,却忽地听到:
“小姐姐救命,行行好,救救我吧,我今年才十四,不想卖身,老板娘要把我卖给六十岁的李员外,我不愿意,他们就打我,救救我吧。”这声音?银宝收回了脚,弯腰挑起匍匐在地上之人的下巴,晕,这货真是越来越有能耐了,男扮女装?
这厢银宝认出了地上之人就是她那宝贝徒儿,正在震惊其装扮之余,那厢楚枫也赶了过来,老鸨见银宝似是动了恻隐之心,忙对身边的壮汉们使了使眼色,她哎呦哎呦的上前作势就要拉起铜宝:
“我说这位姑娘,这小妮子可是我们含香阁刚花了重金买下的姑娘,卖身契还在这呢,即使到了衙门我们也是不怕的,要是姑娘没什么事,我们可得将人带走了。”老鸨招了招手,几名大汉立即上来拿人。
脚边的人儿将银宝抱得更紧:“小姐姐救命啊,我是被迷晕了才签的卖身契,实不是本意,我不要做妓子,不要不要……”
卖身契?……银宝咽了咽口水,还没说话呢,身后的楚枫阴沉着一张脸走上前来:“怎么回事?”
老鸨见又来了一人,不免有些迟疑,定睛一看,前来的公子哥身姿气度非凡,但身上的衣着腰间的佩饰却较为一般,可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却是掩饰不住。江州城是销魂地,特别是淮河岸边,路上随便撞上个人说不定都是背景雄厚的主,这么一对风华绝代的璧人出现在此,还是小心为妙。
“楚大哥,这小姑娘貌似是被强迫的,银宝这两年在外也曾吃过这等迷香卖人之苦,他们的手段极其残忍,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银宝弯腰握紧铜宝的一只手臂不让那些大汉将他拖走。
“还有这等事?”楚枫微皱眉转头望向老鸨。
“哎呦喂,这位姑娘说的,好像我们真做了啥大逆不道的事,天地良心哟,这白纸黑字写的卖身契能有假么?”
“卖身契呢?”楚枫面容冷峻,直视那肥胖女子道。
“哟,这位公子,我们凭什么要把卖身契给你们看,我们含香阁还没这规矩,你们就是再大户的人家也不能这欺负人啊,要是窑子里各个妓子都说自己是被逼签的卖身契,你还让我们含香阁怎么活下去?让整个江州城的青楼如何存活下去?听说菡萏万当家也在这江州城,你是不是要去玉峰斋也问问谁是被逼的啊?”老鸨倒是理直气壮。
“那嬷嬷可否把这位姑娘的名牌交予在下看看?”
“什么名牌不名牌的,我有她摁了手印的卖身契,谁敢说她不是我含香阁的人!”老鸨很不屑。
“哦?大秦青楼卖身契的新条例已于年前入了律法,双方签订之时卖身者必须持本人名牌去官府报备,如果她是出自自愿卖身,那官府定有记录,办妥之后,这名牌转交所属青楼保管,这位嬷嬷可敢跟在下前往官府一查?与衙役们对峙?”楚枫依旧没有啥表情,看不出喜怒。
“什么对峙不对峙的!我有卖身契,闹到官府也是占理的!你们几个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将人带回去。”那老鸨显然不吃楚枫这套,见楚枫文质彬彬尽谈理法,不免心生不屑。
楚枫近年来一直在修订大秦律例,此番前来竟发现新律法的实施如此不到位,不免有些忧心。
“哼,若你现在不跟我去衙门对峙,那在下只好递诉状了。”
“你……你们少多管闲事。”面对喋喋不休的楚枫,那老鸨也有些恼。
“这闲事我管定了!”这事有违理法,银宝料定楚枫不会不管,所以才静观其变,有楚枫出手,铜宝才能不暴露身份正大光明的跟她回菡萏,他们俩还真是师徒连心,竟都默契的想到楚枫!
楚枫不肯退让,那老鸨也不想到嘴的肥肉就此飞走,僵持中竟朝着身边大汉使了使眼色,几名大汉大踏步走上前作势就要动手,楚枫也不急,他轻轻拉起银宝,将他二人护在身后,银宝深知楚枫个性,什么事都先讲究个理字,以法为先,但若法制解决不了,那也只好动手,楚枫的身手可不是一般的二流侠士能比,他与戚微的武学造诣不分上下,只不过他以学识闻名天下,平日里甚少动武,所以知他身手的人不多。
对付这等小角色,楚枫一招半式就能搞定。
打了人还不罢手,直接将人扭送至官衙惩办,也亏的这些人倒霉撞上了铜宝,这件事的后果就是整个大秦的青楼妓馆开始了大整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