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罗鑫依靠在小楼屋顶上,望着空中的明月,思绪辗转。
对于郭解为自己所担忧之事,罗鑫早已有了准备。功高盖主,自古以来比比皆是。至于刘荣之流,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可是此刻,他却始终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也许是今天四儿的事情把?”罗鑫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内心中却没有得到一丝自我安抚的平静。
盛夏长安的夜色虽然没有塞外那般广阔,却也别有一番韵味。罗鑫在凉风的轻抚下,缓缓闭上眼睛。直到清晨,后院中一阵的嘈杂声将他从迷迷糊糊中惊醒。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见孙小郎和卫青身着铠甲在院中吵吵嚷嚷着找自己。
“喂!我在这呢!”罗鑫说着,纵身跳到了与小楼齐高的槐树上,沿着树干滑下。
孙小郎和卫青见罗鑫下来,急忙催促宋小梅给他更换铠甲入宫。这时罗鑫才想起来,今天正是进宫面圣,上奏出征将领名单的事情。他拍着自己脑门,匆匆跑向书房。
在前往皇宫的路上,孙小郎和卫青两人追问起昨日关于韩安泰的事情。罗鑫将事件的经过大致向两人讲述了一番。两人也是一脸不解。
孙小郎因为追随李广和司马文凯多年,对于朝中人和事,了解比罗鑫和卫青两人要深入不少。关于韩安国此人,在孙小郎的记忆中,是一个与世无争,忠君爱国的文臣。在朝中也算是不可多得的清廉之人。可是为什么在自己儿子这件事中会如此?
不过孙小郎看在即将出征,朝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靠着韩安国出面帮军队解决。想想,便也没有向罗鑫说太多关于这件事情中的怪异之处。
在未央宫中,李广等武将和韩安国等文臣已经等在了大殿之上。汉武帝见罗鑫三人进殿,有些不悦道:“罗鑫,此番出征将士名单你可拟好?”
“回圣上,末将已将出征名单拟好。”罗鑫将手中拟好的名单交给中常侍,抬眼看了看汉武帝,又斜眼看了看韩安国。
他一时间有些犹豫,但是关于一位督军教头的军职,自己贸贸然册封,显然是有些仓促。他沉吟片刻,见汉武帝看着拟定名单,阴郁的面色稍有缓和,便说道:“启奏圣上,因为我军将士世居北方,不习水性。昨日我发现韩丞相府中有一家丁,曾任陈塘关水军副将。末将私自做主,经过韩丞相同意,私自让他做了此次出征大军的督军教头……”
不等罗鑫说完,汉武帝凌冽的目光瞬间射向罗鑫:“你自己册封的?昨日朕还听说,罗将军在长安市集演绎了一场审案断案的好戏。看来京兆尹以后可以让你来做了!”
殿上众人闻言,不免都为罗鑫捏了一把冷汗。自从早上上朝之后,皇帝的脸就像摸了锅底灰一般。现在看来,他是在这等着呢!就连李广,此刻也不敢为自己的宝贝义子上前说话。而韩安国面色依旧冷峻,双目无视任何人,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眼前的金漆龙头。
罗鑫此时心中也是大惊,连忙下跪道:“圣上,末将绝无越权之意。末将自从来到长安,举目无亲。现家中众人,都已如同末将之亲人,我也是出于情急……”他说着,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不过汉武帝此刻见他惶惶不安,完全不同往日那般散漫无畏。他嘴角浮笑,合上手中的出征名单,叹息道:“平身。你与韩丞相都是国之柱石。即使发生此等之事,也不能越俎代庖。而且在集市之上,你让韩丞相如何下台?”
罗鑫起身,连忙躬身道:“圣上说的是,末将知错。”
继而,他又转向韩安国,躬身道:“韩丞相,昨日末将失礼之处,还请丞相大人海涵。所谓宰相肚中能撑船,切莫与我这个毛头小子计较啊!”
韩安国依旧平静如常,静静地并没有任何反应。
而此时孙小郎却心中升起不祥之感。据自己所知,昨日之事应该不会传到宫中。可是为什么圣上会知道?而且韩丞相也并非一个挟私报复的小人。可是为什么一反常态?即使独子身故,可是事情却很明显,是韩安泰违法在先啊?
“行了,罗将军所奏名单一律允准。三日之后出征。”汉武帝将手中的名单交给中常侍:“孙小郎,卫青听令!”
两人立即上前跪拜。
汉武帝顿了顿,说道:“你二人即日起整顿兵马,除长安城中执金吾和虎贲天军不可调动之外,虎贲天佑军和秦岭大营之将士,由你等调动。”
两人领命之后,汉武帝也起身散朝。
回到罗府,罗鑫心中依旧有些忐忑。没想到韩安国居然在皇上面前告了自己一状。这时,李广已经换了便服赶来罗府。
他一进大厅,见罗鑫拉着脸,口中还在絮叨着什么,便安抚道:“你小子,以后这种事万不可出风头。此番出征,军需粮草均有韩安国一手督办,如果他给你玩点阴的,到时候让你没钱没粮,看你这场仗怎么打?”
“义父,韩安国我感觉并不像一个小人。可是……”罗鑫不解道。
李广也是微微摇头:“安泰乃是他韩家独子,现在死于你家家仆之手,他岂能善罢甘休?行了,这几日你少出门,将家中之事安排妥当,准备好出征事宜才是正事。还有,你需要的所有造船材料和匠人,昨日东海郡已经全部安排妥当。”
“好吧。”罗鑫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软踏踏的坐在了前厅前的石阶上。
罗鑫浑浑噩噩一整天,总感觉自己有些魂不附体的味道。吃过晚饭,脑袋有些迷糊的他便回房睡觉。正在他睡的正酣之时,突然房门被人敲响,门口传来了郭解的喊声。
“罗兄弟!罗兄弟!快醒醒,府里出事了!罗兄弟……”郭解声音洪亮,朱红色的红木房门也被他拍的‘啪啪’直响。
罗鑫闻听出事了,猛然睁开眼睛,股不得穿衣服,光着膀子便冲到了门前。
“什么事?府中谁出事了?”罗鑫惊慌地推开郭解,发现府中所有人一脸惊恐地往书房方向张望。
郭解并没与明说,拉着罗鑫径直到了书房门口。只见书房中一片狼藉,正对房门的一张红木案几之上,满是一支支短箭稳稳地插在上面。在案几前,躺着一名身中数箭的黑衣人,不过从他平静的胸脯看来,已然没有呼吸。
罗鑫推开挡在门口的虎二,走进书房,发现在自己休息的矮榻边上也躺着一名身着黑衣的人。而他还在勉强用手摸索着身上。郭解跟着进屋,一见此人的手在怀中摸索着什么,大家一声不好,飞身上前,却还是慢了一步。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用牙拔掉瓶口的红布塞子,仰头将瓶中的东西全部倒了口中。
郭解见状,停在他面前问道:“谁让你来的?是刘荣?”
黑衣人双眼盯着郭解,继而越过他,又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罗鑫。突然他身体猛烈抽搐,没几下的功夫,浑身一软,脑袋便耷拉了下来。
“去报京兆尹和长安令。”罗鑫无力地转头对门口的虎二吩咐道。
不到一刻,长安令和京兆尹匆匆赶到罗府。两人一进书房,一脸惊愕地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然后他们将目光投向了魂不守舍的罗鑫。
“罗将军,这是……”长安令茫然地看着周围一脸惊惶的众人。
京兆尹却只是微微摇头:“罗将军,只要你没事就好。”然后吩咐身后的几名官差摘下黑衣人的蒙面布,看看究竟是何人胆敢夜闯罗将军府邸。
就在罗鑫同两位大人向外走去时,突然一名官差惊呼道:“姬统领?”
罗鑫等人同时愣住,京兆尹连忙转身,见蹲在矮榻边的一名官差一脸惊讶地看向自己。而黑衣人脸上的黑布已经被他摘下。
长安令快步走上前,定睛一看,也是不觉得惊呼一声:“真是执金吾统领姬天鸣!”
“执金吾统领?姬天鸣?”京兆尹一脸惊愕,眼神复杂地转头看着同样诧异的罗鑫。
罗鑫连连摇头,慌忙辩解道:“不!我不知道!我……我……”
京兆尹一脸为难,看了看罗府上下,犹豫了片刻,拍着罗鑫肩膀道:“罗将军,执金吾统领深夜死于贵府,这件事非同小可。而且姬天鸣乃是皇城护卫,这件事……”
他犹豫着,抿抿嘴,最终还是继续说道:“下官要禀明圣上,由圣上定夺,如何?”
罗鑫看着京兆尹,咬着嘴唇,冲他点了点头。
京兆尹命官差先将两具尸体抬回京兆府,等早朝时禀明圣上再做计较。等他们离开罗府之后,罗鑫让宋伯召集全府上下在花厅集合。
所有人到了之后,第一次发现自己公子脸色凝重,眼神中满是杀意。就连同他最亲近的宋小梅,此刻也躲在花厅外的门边,不愿靠近他一步似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罗鑫声音冰冷。
一时间,所有人都低头不语。片刻之后,虎二抬头向罗鑫说道:“公子,是我县发现的。当时我在作坊门口乘凉,突然听到后院中机簧声响。可是等我赶过来,已经成这样了。”
“机簧?”罗鑫眉头微蹙,刚想质问是谁相想出在府中到处安装机关的,到嘴边的话,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郭解看着罗鑫,又看看府中众人,上前向罗鑫说道:“罗兄弟,事情既已如此,也无需多虑。不管他们是谁,深夜着夜行衣入府,定是图谋不轨。即使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罗鑫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郭大哥,有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姬天鸣此人乃是皇城护卫统领,今天莫名其妙身着黑衣,夜潜罗府,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现在他死在了我府上的机关之下,圣上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难道还能怪罪道你头上不成?”郭解一脸愤然。
罗鑫苦笑着,轻轻摇摇头,看着府上众人道:“若明日府上有事,凡是长安令和京兆尹的人传唤,不得有任何借口,必须随传随到。”
大家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家公子为什么今日如此反常。两人不是刺客,那便是前来行窃之人,死于府中暗器之下,必然有重大疑点。而且公子出征在即,圣上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统领就责问公子吧?
罗鑫让郭解连夜赶去李府,将整件事情告诉义父李广,看看有没什么解决办法。然后他让众人先回去休息,而自己独自坐在花厅中,等待着郭解。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郭解带着李广赶了回来。李广一见罗鑫,便是一通详细的分析。
“姬天鸣,乃是韩安国的外甥。而且在四年前,圣上初登大宝,朝中多为大皇子刘荣的势力。当时姬天鸣为了帮助稳定朝堂,和窦婴,韩安国等人立下了赫赫功劳。所以姬天鸣作为圣上身边的护卫,原因也是在此。现在他死在你府上,圣上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罗鑫无奈地点点头,算是告诉李广自己都知道。可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夜潜罗府?而且来人居然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难道是皇上?又或者是他亲舅舅韩安国?韩安国是挟私报复,这个到可以理解。可是如果是皇上呢?
想到这,罗鑫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真是皇上要弄死自己,也不至于用这种低劣的手法来害自己啊?随便找个罪名,或者拿早朝时,韩安国独子之死的事情就能办了自己。可他为什么这样多此一举?
就这样,罗鑫、李广和郭解在花厅中恍恍惚惚坐了一夜。清晨鸡鸣之声响起,李广便陪同着罗鑫前往未央宫,等待皇上召见。就在两人到了朱雀门前,恰好碰上了行色匆匆京兆尹也赶去上朝。
“李将军,罗将军之事你也听说了吧?”李广点点头。
而京兆尹神神秘秘地环顾了一圈四周,见罗鑫在他身后,便将李广拉到了一边,耳语道:“李将军,我连夜核查了执金吾今夜的皇城巡守。执手之人正是姬天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去罗府,又为什么去罗府。不过,我担心……”说着,他右手暗中向着上面指了指。
“你是说……”李广一惊,连忙将自己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这时,中常侍快步走到宫门前,一见众臣都已到,便喊了一声‘上朝’。文武大臣一听,彼此整理好衣帽,一个个打着哈欠,强做精神,跟着中常侍向未央宫走去。
汉武帝端坐在龙椅上,脸上显然倦容未退。中常侍此刻高声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启奏圣上,微臣有事启奏。”京兆尹走出队列,将手中的一份奏折递给中常侍,继续说道:“昨夜,执金吾皇城统领姬天鸣,在罗将军府上书房内,遭暗器所伤,后右服毒自尽……”
“什么?”汉武帝闻听,起身惊讶地盯着京兆尹:“你说昨夜姬天鸣死在了罗府?是罗鑫家中?”
“是。”京兆尹刚说完,长安令也走出,将手中的一份卷目交给了中常侍递上。
他抬眼望了望汉武帝,启奏道:“圣上,昨夜仵作连夜验尸。两具尸体,其中一具正是执金吾姬天鸣。他所中箭伤并不致命,而且箭上无毒。其中毒可以确定是服毒自杀。而另一人是执金吾副校尉李荣。他乃是死于乱箭之下,致命伤在右胸口。”
“罗鑫何在?”汉武帝听完两人奏报,向着殿上环视一圈,发现罗鑫正站在角落里。
罗鑫犹豫了片刻,上前跪拜道:“圣上,姬统领和李校尉为何夜闯我家书房,末将真的不知。因为此前有刺客闯入府上行刺,所以家中匠人给府中各房屋都安装了暗器。所以姬统领……”
“行刺?”汉武帝顿时勃然大怒。
他一手重重地拍在龙椅扶手之上,怒喝道:“大胆罗鑫!行刺?你可知,姬统领乃朕之护卫。在皇城之内,他只听命于朕。你这样说,是暗指朕派他前去行刺于你不成?”
“末将不敢!”罗鑫连忙下跪,脑门上豆大的汗珠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