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室夫人小心翼翼地掰开那点心,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九七却事不关己的“嘿嘿”笑着,希望得到夫人的表扬,“现在,可以在西斗星君的庙里,找到它了。”
夫人和下人面面相觑,夫人吩咐下人道,去看看。
下人即刻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西斗星君的庙宇,在香案上,果不其然,有一个茶壶。
下人赶回来,将这件事禀告给了夫人,禀告的时候,刀大当家也回来了,正和夫人们其乐融融地逗着孩子。
“果不其然!”夫人一听,眉毛便竖了起来。
刀大当家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郑重地行了个半跪的礼,“小九七是个……妖怪!”
刀大当家已年过半百,好歹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在淬铁城叱咤风云了这么多年,几个仙术师,他还是过过目的。
他唤人将小九七带来,让小九七在他面前使用了一次仙术,看着小九七手上发出的蓝色的光,他念念有词道:“蓝色的光吗?宇色为青……”
“什么叫‘宇色为青’?”夫人皱起了眉头。
“仙术师的仙能,一般说来,分有四种——时,控制时间的变化;幻,操控人的意识;宇,改变空间的规则;物,改变物体的形态……判断的依据,就是仙能在使用的时候所发出的不同颜色的光,时色为白,幻色为赤,宇色为青,物色为碧……白时、赤幻、青宇、碧物,就是晏闲谷四个流派的名字。所以这个孩子应当是个天赋仙能的仙术师,带我差人写一封送去晏闲谷,他应该去晏闲谷好好修行。”
显然,刀大当家算是一个体面且讲道理的人。
但是他的正房夫人可不这样认为,她倒也不是什么心思歹毒的女人,只是考虑到这孩子的生身母亲被关押在私牢里这么久,那女人据说戴着镣铐、被人用鞭子抽打,也张牙舞爪地要出来找自己的儿子,可怕得很,真要是要她哪天逃出来了,和小九七相认,一个土匪的母亲,带着一个能够使用妖术的儿子,来向他们复仇的话……哎呀,想想都可怕。
就算小九七的生母没有逃出来,死在了狱里,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她弑夫的案子闹得那么大,小九七难免打听出来,得知自己的母亲被在军器厂的私牢里虐待致死,不找麻烦才怪呢。
想来想去,正室夫人决定,在晏闲谷的人赶来接走小九七之前……杀了这个六岁的孩子。
当然,夫人毕竟出身高贵,是不会为了一个妖童,沾了自己的纤纤玉手。
这件事被交给了允儿身边的一位老妈子,让那位老妈子想办法在小九七的汤饭里投毒。
那位老妈子手脚麻利,做事又稳又狠又安静,这种事交给她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那老妈子从夫人那里得令后,便速速地准备了起来。
可是无论是夫人,还是那个那位老妈子,她们都低估了一件事,那就是——晏闲谷的速度。
晏闲谷收信不需要人来送,晏闲谷收人也不需要车马来接。
当老妈子端着给小九七准备的汤粥往房里走的时候,只看见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白色滚着蓝缎边的长袍,站在小九七的身边。
毫无疑问那边是——晏闲谷的人。晏闲谷的宇之能力者,可以扭转空间的形态,实现瞬间移动。
事实上无需刀大当家的送信,他们也正打算来接这个孩子。因为在晏闲谷中,自有一套知晓到了入学年龄的幼年仙术师的情况的方法,这一点后文再表。
“如果你们要带这个孩子走的话,也将我带走吧,这里早就如同炼狱一般,如果没有小九七,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的,我愿意在晏闲谷做牛做马,请带我离开这里吧。”
跪在那几位不速之客脚边的,便是哭得一塌糊涂的允儿。
允儿十七岁了,与大当家圆房的日子也渐渐接近了,与其和一个不爱的男人在一起,生活在一群姨太太刻薄冷漠的目光之下,过着任人欺凌的生活,还不如跟着小九七,去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陌生的地方,哪怕能帮上小九七一点忙也好,她愿意留在小九七的身边,一直照顾着他。
可惜,晏闲谷有晏闲谷的规则,允儿是不可以同行的。
告别的时刻到来了,小九七离开了。
春去秋来,晏闲谷的日子平静中偶尔泛起一丝少年少女们的特有的无伤大雅的喧闹。
小九七在这里一天天长大,他有了师父,有了师兄弟姐妹,有了朋友……
他的性格和同龄人相比,总是稍显沉闷,他喜欢自己一个人看书,不喜郊游、远足、游山玩水这样的活动。
哪怕晏闲谷的春色很美,他只要那随风飘落在他书卷上的一片花瓣足以。
他渐渐出落成了一个美貌的少年,风姿似鹤,肤白似骨,他的师父将他的名字改为了——刀鹤骨。
刀鹤骨的同门中,有一位叫做苏普的少年,这个人唯一的爱好就是打马吊牌,只要打到了兴头上,就会激动得上房揭瓦,因为这件事,没少被关禁闭,性格实在是和安静到有些冷漠的刀鹤骨形成对比。但是,刀鹤骨觉得,马吊打得好,是种本事,而他想来欣赏有本事的人。
所以苏普每每来书房找他聊天,刀鹤骨都甘之如饴的奉陪。
“你看这么多书,有趣吗?”这一日,苏普问他。
“我只是想要找一个问题的答案。”
“什么问题?”
“为什么我是仙术师?”
“大概是……上天的安排吧?”
“我就是不想听从上天的安排。我不想当仙术师!我的父亲因此而死,母亲因此入狱,我不得不同允妈妈分别……”那时的“小九七”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冷静,冷静……”苏普笑了起来,“我也不想当仙术师,如果我不是仙术师,我大概会成为一个马吊高手,说不定已经日进斗金,宅子都买了好几栋,老婆都娶了好几个了……你呢?如果你不是仙术师,你会做什么?”
“……”刀鹤骨忽然沉默了。
长久以来,他所想过的问题只有“为什么我是仙术师?”却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仙术师,我还可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出去走走吧。”苏普忽然提议道,“你不能总是闷在屋子里。”
“我不喜欢和那些仙术师混在一起。我不喜欢那些觉得自己天赋异能,便得意洋洋的人。”
苏普叹了口气,“不是走出这间屋子,而是走出晏闲谷看看。”
“晏闲谷?”
“仙术师学徒成年后就可以参加出山的试炼,试炼通过后,就可以以正式的仙术师的身份,离开晏闲谷,如果到那时,你还没有找到你想做的事,就四处走走看看吧,很多事,书里面不会记载,答案只有在你走的每一段路和遇见的每一个人身上……”
刀鹤骨成年后,很快通过了出山的试炼,独自一人上路了。刀鹤骨启程的年代,恰恰是五国混战的肇始。
几乎走到哪里都有尸体,或是有人正在死去。前一天还平静的村庄,第二天清晨就被大火吞噬……刀鹤骨曾经看见一位老人坐在孙儿的尸体前哀嚎,也见过已经饿得说不出话的孩子,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他看见过一场海战过后,一整片的海域全部变成了红色,船只无法划行,因为每一次划桨,船桨都会撞到尸体……
起初,刀鹤骨还会将他们放入自己那蓝色的小房间中,转移至安全的地方,但是渐渐的……他发现,这世界上没有一处地方能称得上是绝对的安全,除了——晏闲谷。
可是,晏闲谷,连他那无依无靠的允妈妈都留不下,又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多深受战争迫害的人呢?
二十年后,刀鹤骨又遇到了苏普,正值盛年的苏普已经从沉迷于马吊的学徒,变成了靠马吊牌发家致富的一代赌王。苏普知道刀鹤骨不喜马吊,便推掉了当晚的应酬,与这位老朋友秉烛夜谈,但是他们一开始,便发生了争执。
在多年的云游各国的经历中,刀鹤骨已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仙术师即战争机器。
仙术师的能力不可预估,而离开了晏闲谷的仙术师是很多邦国国君争相竞争的战力,他们往往会以高价聘用仙术师作为军备。为了一统天下的野心,为了金钱和徒有其名的荣耀,仙术师十分乐于受聘于某个国家的国君,成为为其扫荡四海的武器。
仙术师的能力各有不同,有的仙术师擅长侦查,有的擅长暗杀,而有的,则长于大规模的破坏,比如以苏普的仙能,他想要毁掉淬铁城,几乎是弹指一挥间。
如果没有这些仙术师,也许战争并不会消亡,但是战争的惨烈程度和残酷程度,便会大大地减少,如果只是常人的铁骑,兴许还有可以让战争止息的可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想做圣人,却不到不仁,是救不了任何人。
想要成为圣人的刀鹤骨,所舍弃的便是——仙术师。
刀鹤骨希望苏普可以不负自己的仙术,同他一起,为天下谋求一片太平。而刀鹤骨谋求太平的方法便是——仙术师暗杀。
“打马吊,要懂得有舍有得,出手要快,该弃则弃,如若不弃,就会惹来祸患。”苏普曾经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而对于苏普来说,刀鹤骨就是这样的一张应当舍弃却没有舍弃的牌。
苏普应该在那一晚,就杀了刀鹤骨的,可是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