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池南路伊基塔2019-03-11 09:052,383

  两难——这是万历在说出“闭嘴”两个字前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胡士相的审讯证词,万历是清楚的,毕竟三法司会审,有迹可循,而张问达不断强调王之寀的指证,要知道王之寀私下提审本来就不符合规矩,那些指证直指郑贵妃,甚至可以说是刻意抹黑。但是,王之寀之前遇过险情,就好像有人故意要封住王之寀的口,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万历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无论胡士相也好,王之寀也好,万历其实都整理过他们呈上的证词,自己如果誓要追查下去,能查出主使者倒好,还郑贵妃一个清白,但如果查不出主使者,那郑贵妃意图谋害当朝太子的嫌疑将永远洗刷不清。敢布下这个局的人,会留下线索让自己揪出幕后凶手?万历在心里摇了摇头。更何况,以他对自己心爱的这个蠢女人的了解,这件事,她的智商也不是做不出来……甚至……如此简单直接的行刺计划,极有可能真是出自她的手笔。如果到时候要深究,把她的证据挖出来了……这个结果万历不敢想。

  至于这个案子不查,那也是不行的。一来假如是自己表明不再深究,那满朝文武都会笃定此案必是郑贵妃所为,就算贵为皇帝,万历也知道这种情况自己是保不住郑贵妃的,若是强行保住了,福王也将永无替代现任太子的可能。况且他日自己驭龙宾天,她和福王定会被整个新朝的统治集团清算,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二来遇刺的毕竟是太子——哪怕万历并不喜欢他,并且这几十年都在琢磨着怎么换掉他。但他毕竟是这个庞大帝国名义上的继承人,要是连他的安危都不能保障,中间的政治意味……

  拿着供状的万历思索良久,此事的解决办法还只有一个,便是让太子自己开口,维护郑贵妃,自己顺水推舟,从速结案,让张差永远说不出话,这样手上的这份供状才会变得无足轻重,毕竟人都死了,死前胡乱攀咬的事作得数么?那这朝堂上的公论,怎么也扯不到自己和郑贵妃的头上。只是,太子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吗?或者,他领会了,能按照自己的意思走吗?

  “闭嘴!”

  庭上顿时鸦雀无声,万历准备好了说辞,开始了讲话:

  “张问达、胡士相!你们就这么盼着对方死吗?一个要定对方欺君之罪,一个要定对方构陷天家之罪,这就是你们同朝为官、同殿为臣、同理刑部的情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啊?”

  “臣有愧,陛下息怒!”两人又是跪倒在地。

  “起来!朕让你们跪了?”

  两人施施然地起身,本准备继续接受皇帝的怒火,但万历却没有再看他们,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太子朱常洛的身上。

  “此案扑朔迷离,刑部主审官员各执一词,互相究竟有几分可信度,还尚未可知。太子,这件事你既是亲历者又是受害者,你有何看法?难道你也认为是皇贵妃想害你吗?”

  “陛下,臣妾怎会有谋害太子之心啊!”郑贵妃未等太子回话,率先从万历身旁跪下,不住磕头,甚是惹人生怜。

  太子见状大惊失色,也是紧随其后跪倒在地,语调激昂,眼中满是焦急:

  “娘娘折煞儿臣了!父皇明鉴,儿臣虽非皇贵妃娘娘所出,但一直待娘娘如生母,娘娘待儿臣也如亲子一般。特别是三弟就藩后,娘娘思念三弟,心情抑郁,也是儿臣等兄弟姊妹几个陪娘娘说说话解解闷,才稍稍缓解了娘娘念子之心。天家向来和睦,纵使外间有多少传言,儿臣也只当是别有用心之人刻意挑拨,从未理会过,还望父皇明察!”

  太子仁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要他对父皇的爱妃泼脏水下死手,是绝无可能的,万历也是把握住了他的这一性格,才在事情的关键时刻赌上这一手,把主动权放到了太子的手上。还好,这个并不讨喜的儿子至少是善良的,没有让他失望。

  “爱妃起来吧,太子,你也起来。”

  万历虽是说着让两人起身的话,却并没有看太子一眼,他的眼里只有梨花带雨的郑贵妃,美人垂泪,总是教人心疼。扶起郑贵妃后,万历接着说道:

  “这张差委实可恶!擅闯大内挑拨天家,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刑部速速回去结案,将这罪人凌迟处死,以泄朕心头之恨!”

  皇帝的话说到这份上,太子又没有一点追究的意思,饶是张问达想要探寻真相也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一句话说不好,就有挑拨天家的嫌疑。而胡士相呢?他一开始就没有追求真相的动力……

  “陛下,臣有本要奏。”

  看了一整场戏的阁老方从哲终于出声了。张问达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又来了精神,看来这样草草结案,在首辅大人面前也是过不了关的。胡士相有些紧张地望向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人,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而宝座上刚刚展眉的万历,眉头又重新拧成了一团。

  “方先生还有何事?”

  方从哲施了一礼,缓缓说道:

  “起奏陛下,此事尚有疑点。”

  “难道首辅大人也认为是朕的爱妃要谋害朕的儿子吗?”称呼从“方先生”变成了“首辅大人”,显然座上的皇帝已是动了真怒。

  “回陛下,皇贵妃贤良淑德恭谨仁善,断不会有此等行为。臣想说的是,宫禁森严,这张差一介布衣是如何能进得了太子的慈庆宫的?这件事不查明,老臣寝食难安啊!今日一个手持木棍的张差能闯入慈庆宫逞凶,他日若是有居心叵测之人,手持钢刀利刃对陛下图谋不轨,可如何是好?”

  高,实在是高。张问达在心里给方阁老竖起了大拇指。到了这份上,想要继续探查此案的路已被封死,至少自己被圣上一番话给堵住之后,再强行出头就显得有些不识趣了。而阁老直接抛开供状中“皇贵妃是否有罪”这一矛盾的焦点,而是转向天子的安危,那这个理由无论如何也是不容他人反驳了。

  万历一时有些胸闷气短,方从哲此话一出弄得他狼狈不堪,毕竟如果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避忌还要从速结案的话……这对郑贵妃的维护也未免太明显了。刚才出招的那一拳,被方阁老的太极推手一腾挪,仿佛打到了棉花上一般。

  “那依方先生之见,此事该如何着手?”万历无奈地问道。

  “此事既是由慈庆宫开始,恐怕还是要烦请太子回顾一下那晚的情形,陛下和臣等也好有个着手的方向。”

  “太子,那你便说说罢……”

  “是,父皇!”太子朱常洛应了一声,陷入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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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廷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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