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审讯正在进行。
“噼啪”的藤鞭入肉声和壮年男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构成一曲奇怪而和谐的音乐,仿佛刑部的画面一出现就应该是这样的配乐。指挥这一曲大乐的刑部郎中胡士相看似成竹在胸地品着茶,实则内心焦躁不已。在他来到衙门提审案犯前,某位大人物亲自出面与他见了一面,说了些话,让这件案子变得愈加扑朔迷离。不过让他庆幸的是,这位大人物的意思和圣上所表露出来的意思倒是如出一辙,这让胡士相这样一个五品的小郎中避免了得罪任何一方的噩运。
按理说既然大人物和圣上都是尽快结案缩小影响的意思,胡士相在刑部多年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以刑部那花样繁多的酷刑,任何正常人在这儿最终都只能说出他想听到的那番供词,而不是像刘廷元移交给他时那样,除了姓名和籍贯一无所获。可这件事难就难在,他的审讯对象并不是正常人,而是一个疯子。
三法司主官进宫请旨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毕竟上司张问达是被他拿着圣上的手谕挡在了审讯室的门外,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进这审讯室的门,他们需要的就是一道三法司会审的圣旨。胡士相算了算时间,估计大人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他需要加紧训练了。
对,没错,就是训练。
当胡士相发现这疯子除了胡言乱语外什么都讲不清楚的时候,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他苦思良久不得法门,直到刚刚,才想到办法让疯子按他的意思往下演。这法子,跟训猴也差不多。
“堂下何人?”
“张差。”
“何方人氏?”
“蓟州人。”
“因何事来到京师?”
“柴草••••••烧••••••”
“啪”一鞭子抽在张差的身上,把这个壮汉疼得龇牙咧嘴。动手的衙役大声喝道“家中柴草被烧,气愤难忍,上京告御状。”
“因何事来到京师?”
“家••••••家中柴草被烧,气愤难忍,上京告御状。”
训练还在继续,胡士相问一句,衙役便教张差说一句,说对了就继续下一个问题,要是他说错了就吃上几鞭子,疼得哇哇直叫,再问一遍,自然就知道该怎么答了。久而久之,这一问一答就被训成了疯子的本能反应。
“胡大人,现在还有些长句这疯子记不牢,时间不够的话怕等下出差错啊。”衙役本就是胡士相的人,自然明白他此番作为是应对何事。
“这样,再问几遍,挑出那些他实在记不住的问题,到时候本官来陈述,你只需训练他能回答一个‘是’字就行了。”胡士相这五品郎中的官位也不是白给的,自然有一番自己的能力在里面。
训练仍在继续,一问一答不绝于耳,只是那鞭子响得是越来越少了,张差的回话越来越熟练了。
“哐”的一声,审讯室大门被人用力推开,该来的终是来了。
“陛下口谕,着三法司会审、本官总理太子遇刺一案,胡士相,这次你可还要拦住本官?”刑部侍郎张问达站在众人的最前面,脸色不善,毕竟不久前才刚被面前的下属给拦在大门外,还有些忿意难平。
“既有陛下口谕,诸位大人自然应该进来,来呀,给诸位大人看座!张大人切莫记恨下官,适才下官接到的旨意并未明确指出哪些大人能够参与,因此才拦住了张大人,也是出自一片公心,并无私怨,下官这厢给张大人赔罪了。”
胡士相一脸谄笑,语气也是谦卑地不行,与个把时辰前那个门口冷面相加昂然而立的小郎中判若两人。张问达“哼”了一声,显然对他的行为甚是不齿,引着同来的几位官员入内就坐。
“张大人,您看••••••”胡士相用眼神询问着张问达眼前的情形,看是否还由自己继续审下去。
“陛下并未剥夺你主审官的权力,你继续审你的,我等在此看着便是。三法司所求的,也不过是‘公正’两个字而已,并不是要夺谁的权。”张问达一番话大义凛然,直把胡士相说得连连点头。
“张大人说的是,下官受教了。只是诸位大人有所不知,巡城御史刘大人说此人是疯子所言不虚,下官刚才问话,此人回答前言不搭后语,也就刚刚才清醒一些,能正常说些话。若是之后下官问话他又胡搅蛮缠,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哼,我看是被你的鞭子弄清醒了吧?废话少说,你且问你的。”张问达催促道。
胡士相点了点头,继续审讯了。
“堂下何人?”
“张差。”
“何方人氏?”
“蓟州人。”
“因何事来到京师?”
“家中柴草被烧,气愤难忍,上京告御状。”
“为何手持凶器闯入宫中?”
“击鼓鸣冤。”
“谁教你的用那棍子击鼓鸣冤?”
“问路的时候人家说的。”
“问什么路?”
“皇••••••”张差一时语塞,显然是忘了刚才鞭子下的培训了。
“方才你与本官说,你来到京师向人问路要告御状,那路人给你指了去宫里的路,还跟你说带上枣木棍往西一直走就能告御状,你且回答本官是与不是?”
“是。”
胡士相转头向张问达说道:
“张大人,这疯子疯病时好时坏,下官只能帮他回忆一下之前说过的话了。”
张问达眉头紧皱,未置可否,胡士相便又转身问道:
“你为何与慈庆宫内侍发生冲突?为何在宫内行凶?”
“拦••••••不让••••••”
“他们拦你,不让你告御状,是与不是?”
“是。”
••••••
张差的回话因为之前的训练完全按照胡士相设计路线在走,张问达等人愣是挑不出一点错处。大理寺卿周光镐中途曾插话问张差是否受人胁迫不敢说出真相,如果是这样,三法司所有官员都会保他一条命,只要他肯如实相告。结果张差听到这话,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重复跟胡士相的对话,疯疯癫癫,让人无可奈何。
“张大人,你看这事明显是疯子受人戏弄,拿着棍子无意闯入慈庆宫才与太子的内侍发生冲突,背后并无隐情。是否可以结案明日回禀圣上了。”胡士相询问道。
“你且不急,今夜已晚,诸位大人都累了,审讯先停一下,明日再说。”
“张大人,这••••••”
张问达挥了挥手制止了胡士相继续往下说,带着众人告辞走了。胡士相送别众上官回到审讯室后百思不得其解,看张侍郎的表现并不像就此罢手的样子,可他对自己今晚的审讯结果也没有表示怀疑,既不认同也不反对,甚至连周光镐那种告知犯人无需害怕的行为都没有,这,莫非他还有更厉害的后手?胡士相觉得这事越来越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