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池南路伊基塔2019-03-19 10:142,130

  从议事的大殿内退出后,三法司众官员同首辅方从哲一道聊着案情,胡士相一人踽踽独行,没有人搭理他。当然,他也不需要和别人交流。大家立场不同、位置不同、路线不同,开口也不过加深怨怼罢了。这一幕要是放在大明朝老百姓的眼中,大多会以为胡士相才是卓尔不群的君子,三法司的众人是结党营私的小人。可这世间的事十有八九无法流于表面,忠奸善恶都没有那么清晰的界限。清流们往往善而不忠,譬如张问达,从头到尾都是为了真相和自己效忠的对象针锋相对。而类似于胡士相这类的职业政客,他们的眼中并没有善恶是非的观念,一切以为其权力的来源服务为宗旨。封建社会官僚的权力来源在哪?自然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这样的人,你又不可能说他不忠。所以什么是忠臣?在胡士相的眼中当然是自己这类人。

  大明朝的政治一直以来都仿佛是一出黑色幽默的喜剧。太祖皇帝一辈子在权利分配上就做了两件事,一是太监不得干政,众所周知,后来在他子子孙孙的努力下,大明朝的太监成了历朝历代权力最盛的阴阳人。二是废除了丞相制,以此来加强皇权,可到了明朝中后期,内阁权力不断加大,在少了丞相这个润滑剂的情况下,皇权从与相权对抗变成了与整个文官集团的对抗。这也是为什么在整个梃击案中万历为了保住郑贵妃殚精竭虑,与手下的大臣们你来我往地相互算计的原因。胡士相很清楚自己能在这个年龄爬到这样的位置上是因为什么,所以他的选择从来都没有错过。

  从宫里出来后胡士相径直回到了自己府上,刚踏进大门管家就急忙上前禀报:

  “老爷,广先生来了。”

  胡士相一听大惊,这人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来自己府上:

  “来了多久了?有其他人看到吗?”

  “没有,从后门进来的,一身黑袍还遮住了脸,说的是来寻我的亲戚,老爷放心,他一进来我就把他领到您的书房了。”

  胡士相点了点头,管家跟了自己几十年,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做的很好,我去书房会他,别让下人们靠近。”

  “明白。”

  胡士相安排完便快速向书房走去,刚一推开大门就看到一个穿着连帽黑袍的人手里拿着自己淡青色的笔洗在欣赏着。

  “胡大人连笔洗都用的是汝窑的尖儿货,想必这刑部郎中的位置,也是收入颇丰吧?”

  声音有些尖细,听在胡士相耳中分外刺耳吗,他是读过书的文化人,说话做事讲究个旁敲迂回,不会像眼前之人这么直白。但这人又是他得罪不起的,便也只能腆着笑脸说道:

  “广先生若是喜欢,明日我将那‘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的瓷器凑一套,送到先生西郊的府上。”

  “可别,我们这些粗人不会欣赏,怕是要暴殄天物了。”

  胡士相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人出来一趟会空手而归,他只是不想要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罢了,于是赶紧补充道:

  “听说最近京师有批山东的商人挺懂瓷器,改日我让他们到先生府上共同品鉴一番?”

  胡士相刑部郎中的官位,管辖的便是山东司。送一套无论真假的瓷器到广先生府上,再由山东的商人高价买回,润物细无声地就送了一笔钱,这都是官场的常规操作。

  “这主意不错,你挑几件品质好的,让我也在这内行人面前显摆显摆。”黑袍人喜笑颜开,显然是笑纳了。

  礼数尽到了,自然该说正事了,胡士相开口问道:

  “先生此番前来,是上面有什么指示么?”

  “嗯,上面担心被疯狗攀咬,之前也知会过你尽快结案。听说今儿个庭上又节外生枝了?”黑袍人说明了来意,是想了解廷议的详细情形。

  “先生说的没错。本来此事按我的计划在进行,犯人虽是疯子,但我还是想到办法把口供做成了一场意外。但刑部侍郎张问达昨夜竟偷偷令提牢主事王之寀暗中提审得了一份口供,这口供虽未明言,但对我们很不利啊。”

  “圣上的意思也和我们一样,想尽快结案,这王之寀一个六品的小主事,敢逆天而行?”黑袍人有些疑惑,这王之寀从未听过跟朝廷里那些什么浙党、楚党、东林党有联系,一个毫无后台的小官,凭刑部侍郎的安排就敢跟天子对着干?简直不可理喻。

  “据我的观察,此人性格执拗,像极了当年的海刚峰。”胡士相苦笑道。“海刚峰”即海瑞,这个名号一出来,任何人都会打消掉收买的念头。

  “若真是这种性格,是有些难办。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个人交给我来处理。”

  收买不了,那眼前之人极有可能采取极端手段,胡士相连忙制止道:

  “广先生,此时断不可意气用事!要是王之寀出了任何事,都会让人把整件事都怀疑到上面!”

  黑袍人冷笑一声,声音越发尖锐:

  “胡大人怕不是担心上面吧?王之寀出了事,第一个跑不掉的就是你。胡大人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吧?”

  胡士相被如此奚落,也不敢有半点火气,依旧是用有些哀求的语气说道:

  “先生切莫怀疑我胡某人的忠心,此事牵连甚广,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这么多年我深受上面的照拂,早就被打上了印记,要是上面有什么事,我怎能独善其身?希望广先生一定把我的意思传达回去,切不可轻举妄动啊!”

  黑袍人转身说道:

  “你清楚自己的位置就好。你的这番话我会转达,至于最后有什么决定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你我,做好自己的本分也就罢了。好了,你这里我不宜久留,先行告辞了。”

  “广先生慢走。”胡士相行了一礼,目送黑袍人离去。待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后,拿起那人方才把玩过的汝窑笔洗,对着地上狠狠地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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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廷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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