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张问达从刑部派出一队人去捉拿庞保、刘成二人，自己则与三法司众人一道进宫面圣。至于胡士相，他心知此事郑贵妃是洗不干净了，在进宫的路上一直在思索，到底还有什么法子能帮郑贵妃挡一刀。想来想去现下能挡刀的只剩国舅爷郑国泰了，只是不知这招弃车保帅还能有用吗？
带着疑问的胡士相跟着众人进了乾清宫，万历皇帝已在宫里等候多时。众人跪拜行礼后，胡士相畏畏缩缩地低着头，御座上的万历皇帝看到他的表现便知道肯定出问题了。
“方才刑部差人来报，说审讯有结果了，还说要捉拿皇贵妃手下庞保、刘成两名太监，张问达，命令是你下的，你给朕说清楚。要是没有确凿证据就在宫里拿人，你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万历直视着张问达的眼睛，但在这双眼中，却是看不到一丝的畏惧。
“回陛下，犯人张差已经招供，说是受郑贵妃宫中庞保、刘成两位太监的指使，进宫刺杀太子。”
“荒唐！这犯人前天还有疯病，时好时坏，不是说进京告御状吗？昨天又说有人指使，不说何人指使，怎么到了今天你几人一审就变成受庞保、刘成的指使了？这疯子的话有几分可信？”万历还在做着努力，希望把案犯定性为疯子，这样他无论胡说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陛下，臣手中有犯人签字画押的证供，此人前日装疯是以为两位太监能来救他。等了两日没有消息，认定庞、刘二人是救不了他了。昨日再次被提审他害怕又被拷打，所以才和盘托出。”张问达手中拿着铁证，自是不怕万历再胡乱定性。
万历没有说话，表情十分凝重，他的脑子在急速地运转着，今天的这份证供逻辑清晰言语真实，庞保、刘成既已涉案，那郑贵妃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到底还有什么办法能救她呢？
“陛下，庞保、刘成既是皇贵妃手下的太监，若皇贵妃不出面将此事说个清楚，无法向天下人交代啊。”
张问达说得客气，让郑贵妃出面说个清楚，其实话中意思便是要万历出面提审郑贵妃了。万历听得此话勃然大怒：
“张问达，你刑部是要审到朕的后宫来了吗？皇贵妃宫里的太监犯事就一定是皇贵妃指使的？”
“臣不敢。只是万历四十一年，锦衣卫百户王曰乾上报，说皇贵妃宫里太监在外做假人诅咒太子，虽事后刑部查明此事为太监一人所为，皇贵妃并不知情，但这才仅仅过了两年，皇贵妃宫里的太监又做出对太子不利的举动，且此次性质更加恶劣，若是不查明原委，便要等到太子真的把性命丢了才寻找真凶吗？”
“张问达，你大胆！”
万历怒不可遏，张问达提起这件事，摆明了是在揭他的老底。万历四十一年，时任锦衣卫百户的王曰乾上疏，说有三人集会，剪了个皇太子的纸人，在上面钉了七七四十九个钉子，过了几日便烧掉了，这是摆明了对太子的诅咒。事后宫里派人调查，发现这件事竟是郑贵妃宫里的太监干的，朝野一片哗然。万历当时手足无措，找到时任内阁首辅的叶向高商量对策。叶向高使出一计，表面上说是三法司会审求个公正，结果三法司到齐了，此案的原告王曰乾和被告的太监都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刑部牢里，三法司找不到太监受郑贵妃指使的证据，只能不了了之。这也是为什么梃击案一出，三法司当夜便急急忙忙进宫要抢回犯人的原因，也是被上次的事给弄怕了，生怕一个不小心，犯人就又给弄没了。
不过前年那件事还是有个好处。三法司虽找不到证据指正郑贵妃，但朝野上下群情汹汹，这股子愤怒即便万历也不敢过于打压，最后还是皇帝做出了让步，让一直不肯去河南就藩的福王收拾包袱滚蛋了。
“太子乃国之根本，今日臣就算血溅当场、伏尸午门也要为大明的未来求个公道！”张问达言辞激烈，显然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万历气得话都说不出口，用手指着张问达，对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他要是真把张问达给杀了，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况且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真的逆势而为，难保这个和他作对了二十几年的朝廷会不会趁着大义在手，名正言顺地给这天下换个主人——这并非不可能的事。
“陛下，臣有本要奏。”一直站在众人身后没有说话的胡士相开口了，皇帝被如此逼迫，他必须要说点什么了。
“准奏。”万历舒了一口气，给了胡士相一个赞赏的眼神。
“回陛下。此案背后确是牵扯到皇贵妃宫中，张大人要彻查也无可厚非。但据臣所知，庞保、刘成二人与皇贵妃内弟郑国泰关系匪浅，会不会是郑国泰对福王去年就藩一事心生怨怼，才指使二人收买张差谋害太子？”
胡士相将挡刀的郑国泰给推了出来，接不接这个茬，就看万历皇帝的了。
“笑话，那郑国泰做出的，就能不算在皇贵妃那里了？他可是皇贵妃的亲弟弟！”既已撕破了脸，张问达也开始得势不饶人了。
“好了！别吵了！让朕好好思量一番。明日朕会携皇贵妃在文华殿候着众卿，到时候自会给朝野上下一个交代！”万历说到这份上了，张问达和三法司众人也不便再说什么，行了礼退出了宫。
万历之所以没有立刻同意拿郑国泰来挡刀，而是又拖了一天时间，究其原因还是他心中并不认为郑国泰能挡得了刀。正如张问达所说，难道郑国泰做的事郑贵妃就没有责任了？那可是她的亲弟弟。既然郑国泰不一定挡得了，也就没有必要急着把他推出去送死，留着说不定后面还有用。而拖的这一天时间，万历打算彻底跟郑贵妃摊牌，让她所有的谋划都老老实实交代出来，然后再从中寻找能把自己摘出去的点，若是她还是如此死硬什么都不肯说，那就真的是自己找死谁也帮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