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来了?”
提牢主事王之寀的声音响起,他看到刘神通的到来十分欣喜,这不止是他曾经的救命恩人,还是整个刑部敬仰的一段传奇。
“刘大人近来可好?”“刘大人好久不见!”……
问候声此起彼伏,在刑部有些年头的衙役看到刘神通的身影都有些激动,当初就是在这个人的带领下,他们屡破奇案,威风不已。而年轻一些的衙役则感到疑惑,为何一个身着布袍头戴四方平定巾,宛如书生一般的男人会被王主事和这么多老捕头众星捧月。
“别叫我‘刘大人’,我现下也只是大理寺一个捕头而已,诸位都是当年的兄弟,还是直呼其名或者称一声‘刘捕头’吧。”刘神通面带微笑。
王之寀心想现在再称呼恩人为“刘大人”,不免让他想起伤心事,便也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直接向他询问道:
“恩人可是受张大人所托前来审讯犯人?”
刘神通点了点头,这里都是张问达安排的自己人 ,没什么不可说的:
“带我去看看犯人吧,我审你做记录,之后如何上报这些就交给你们自己定夺了。”
“明白。早就听说恩人有一身识面断案的本事,那时恩人在刑部时我还在清河任知县,无缘见识,今天终于有机会一见了。”王之寀的表情有些兴奋。
刘神通笑笑不说话,在他的带领下走到了关押张差的牢房。牢门打开,里面的张差缩成一团,时而傻笑时而手舞足蹈,一副疯癫的作态。刘神通走进牢房,并不理会张差的表现,观察了一眼他的动作,拉开他衣服看了看身上的伤痕,转身对王之寀问道:
“胡士相之前审训拿到的供词给我看看。”
王之寀随身携带着供词,赶紧从袖中抽出递给了他,刘神通接过供词仔细地看了一遍,问道:
“此人一直就是这么疯疯癫癫的?中途可有异状?”
“没有,从审讯到交接,一直是这个状态。”
刘神通对照着供词,向傻笑的张差问着跟胡士相一模一样的话:
“堂下何人?”
“张差。”
“何方人氏?”
“蓟州人。”
“因何事来到京师?”
“家中柴草被烧,气愤难忍,上京告御状。”
“为何手持凶器闯入宫中?”
“击鼓鸣冤。”
“谁教你的用那棍子击鼓鸣冤?”
“问路的时候人家说的。”
后面的那些需要长句回答,都是张差说不清楚的,审讯时是胡士相表述再问一句“是与不是”,这个他便没有再问了,而是将之前问过的问题打乱顺序又问了一遍。
“因何事来到京师?”
“家中柴草被烧,气愤难忍,上京告御状。”
“堂下何人?”
“张差。”
……
张差的回答并没有因为问题顺序的改变而更改一个字,旁边的王之寀听到这对话也回过味来觉得有些不对了:
“恩人,这……这疯子的话是被胡士相训练出来的?不然怎么能跟供状一字不差?”
刘神通笑着摇了摇头:
“胡士相确实有训练过他。不过没这么简单,这人根本就不是疯子,他只是故意这样做让我们以为他是一个被胡士相训练过疯子。”
“什么?”王之寀一脸震惊,显然被这连环套一般的逻辑有些绕晕了。而蹲坐在地上的疯子张差听到这话却是表露出一系列无意识的小动作,随后恢复一脸傻笑。
刘神通学着张差的样子蹲坐在了地上,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你不是疯子,对吧?”
张差左顾右盼,傻笑着并不接他话,刘神通好像一个人自言自语般接着说道:
“我曾经审过不少疯子,也清楚胡士相那一套训猴一般训练疯子说话的伎俩,不过,这其中有些东西你可能不知道。如果是真疯的话,不管训练再久,只要将问题的顺序一打乱,那就会一个字也答不出来。而你,答得挺顺溜啊。”
张差还是不说话,刘神通接着笑道:
“他们都知道我有一套识面断案的方法,其实并不稀奇,无非就是勤于观察统计人在各种情形下的表现罢了。方才牢门打开,我和王大人进来你得知将再被审讯时,你的额头抬了一下,眉毛有轻微的提升,下颚打开嘴角却不向两侧拉伸,这个表情一闪而过,但我捕捉到了。在我的理论里,把这种表情所表达出来的情绪称之为‘惊讶’。一个疯子,怎么会有惊讶的表情?”
王之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了,对面前之人愈加佩服,而张差依旧毫无反应。刘神通继续说话:
“而后为了印证我的猜测,我就把胡士相的问题拿来再问了你一遍,当时你的右嘴角轻微扯了一下,回答问题时上唇提升露出上齿,眉毛变得松弛,面上有微微的隆起,这种情绪,先是轻蔑,然后是愉悦。大概你是认为,新的审讯官,水平也不过尔尔,你还能继续装疯下去吧?”
“当然,最后我还走了一步棋才完全确认你不是疯子。那就是我跟王主事说你在装疯的时候。那时,你的眉头紧锁,整个额头都在向上提,眼睛和嘴角也有些表现,我就不细说了,总而言之,这时你所表露出来的情绪是‘恐惧’。一个疯子,怎么能随着主审官的表现和言语而展现出这么多不同的情绪呢?对吗?张差?”
本来无比信服刘神通的王之寀见到他一番话说完,张差连理也不理,此刻不禁也有些怀疑他的理论是否正确了:
“恩人,这疯子的疯病是否与寻常的不太一样?”
说的无比委婉,但刘神通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给了一个眼神叫他不要打断自己,转头接着对张差说道:
“你不愿承认我确实拿你没办法,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次无论你是否招供,这条命都保不住了。不过招与不招,中间还是有些区别的。你如果将刺杀太子的事一个人扛下来,我敬你是条汉子,不过到时候指使你做这件事的人,一定会将你身边的人尽数灭口,不留下一丝以后翻案的线索。但如果你招了,有三法司诸位大人在,我刘神通以性命起誓,保你阖家平安。”
刘神通说完转身看向王之寀:
“走吧,给他点时间考虑。”
两人刚刚走了两步到牢门口时,就听见张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人,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