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没亮,李莺莺就从睡梦中醒来了。洗漱好了后去到厨房,从已经快见底的米缸里舀出一小碟糙米,加了一大锅的水一起煮,煮出来的稀粥跟米汤并无二致。想起之前跟着赵家小姐出去施粥,赵小姐教她说施粥有个规矩,煮好的粥里要插上筷子直立不倒才能让灾民填饱肚子,那时的李莺莺听得似是而非,她在赵家做工可是从未饿过饭的,当然不明白一碗粥的稀稠有多重要。现在想到当初的情形,不禁感叹真是自作孽,不仅自己吃不饱穿不暖,还差点连累哥哥赔上一条性命,懊悔不已。可是不管她再后悔,井儿峪也是回不去了。
李莺莺端着煮好的稀粥来到张差床前,看到昏睡不醒的哥哥心中充满了愧疚,都是自己害了他。如今衣食无着,哥哥重病不起,那曾经刻骨铭心的小书童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要是能让兄妹俩回到当初那衣食无忧的日子,要是能让哥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那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又算的了什么呢?
扶起哥哥的头,重病的张差醒了,他虽意识不清说不出话,但吃饭的本能还是有的。李莺莺一勺一勺地将稀粥喂进他嘴里,很快一碗粥便见底了,她见他艰难地扭动着头,心知他应该是吃不下了,便将他的头放回到枕头上,给他盖好被子让他继续睡。做完这一切,李莺莺也从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吃过后便向广家走去。
当她到达广家的时候,已经见到老仆和一位公公在堂屋品茶闲聊了。李莺莺拘谨地上前纳了个万福,不敢开口说话,只得等着对方问话。
老仆笑着对公公说:
“这位便是莺莺姑娘了,曾师从倭国的绣法大家,送给我家公子的荷包用的是‘轮廓绣’的手法,可惜荷包被公子随身带走了,不能给公公品鉴一番。”
那不知姓名的公公并不在意,而是向李莺莺问道:
“你且说说会哪些倭绣的技艺?咱家看够的上宫里的标准不。”
李莺莺知道刚才老仆对她的介绍有些添油加醋,但自己的本事并不弱,说起擅长的东西自然不怵:
“寻常的针法都是熟悉的,便是倭国贵族喜爱的‘盘金绣’、‘斜针绣’、‘叠加绣’这些技艺我也做得出来。”
她说完便从自己怀中拿出几方手帕,上面是之前用倭国技艺绣出的样品,专程带来给公公看的。公公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连连点头道:
“比之前招进宫的那批厉害多了,还得感谢广公子给咱家寻了个这样的人才。”
老仆拱手道:
“织造局对广家生意多有照料,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那公公满意地“嗯”了一声,对李莺莺说道:
“技艺是没问题了,听说你家中困难需预支一笔银钱?”
李莺莺小心回答着,生怕对方不同意:
“是的,家兄患病卧床不起,急需四两银子买药救命,请公公体恤!莺莺进了宫必定将这差事办好,以报答公公的救命之恩!”
“小事,小事。”
公公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锭雪白的四两官银递给了她,李莺莺捧着银子千恩万谢,跪下便磕头。公公将她扶起,说道:
“先去找郎中把你兄长的病治好吧,免得到时候在宫里也安不下心。”
李莺莺再次谢过,赶紧出门去寻之前广家介绍的郎中,她自然不知道自己刚走出广家的门,堂屋里便飘出一声尖细的感叹——“好手段呐”。
说来也奇怪,那郎中之前在京师名不见经传,也未曾在各大药局挂号问诊,但自从李莺莺从他那儿购得药材后,熬上两副给张差服下,便见着他的身子渐渐转好。用药三天后,张差已与病前无异,又变成了那个生龙活虎的北方壮汉。这也让李莺莺感慨世上的名医果然都是大隐隐于市,那些抛头露面的大多是资质平平的庸医。
哥哥的身体既已痊愈,李莺莺自然要履行诺言去宫里做事了,毕竟她还欠着宫里四两银子,欠宫里的钱不还……没人敢这么干。这天张差刚刚恢复,准备去来宾楼向掌柜的报道,还没出门便被妹妹拦下:
“哥,我有事跟你说。”李莺莺咬着嘴唇,显然有些为难。
“什么事啊?要不晚上回来说,我得早点过去,今天能上工就能领到今天的钱……”
“我……要去宫里了……你的衣服这几日我已经全都补好了,房间里有一双纳好的新鞋,入夏你有个换洗的鞋子舒服得多,还有之前你把厚的那床被子让给了我,等我走后……”
李莺莺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泪如雨下,把张差吓得不轻,赶紧跑道妹子跟前询问发生了何事。李莺莺便将他生病这些日子的遭遇一一道来。得知妹妹是为了给自己治病才借了宫里的银子,这下要进去还债,张差追悔莫及,只恨自己当初为了口腹之欲连累了她。
“妹子啊,哥知道你有一身刺绣的好手艺,走到哪里别人都是比不过的。但这宫里龙潭虎穴的,万一出个什么事,我真的保护不了你啊。”
“哥,你别担心,不就是绣一幅贺寿图吗?我去了不逞强,不得罪人,人家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熬够了时间就回来,不会出事的。”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我今天就要去广家,广公子的仆人会把我送到宫里,哥,你不想送送我吗?”
“送……送……”
张差泪如雨下,却不得不领着妹妹去了广家。到了广家时,书生广隆依旧没回来,只有老仆一人在家候着。张差见到老仆再三嘱托,请他一定要跟宫里的公公们说一下,妹子不懂事,凡事多担待,只要不出危险,什么活儿都能干。老仆默默地答应了他,之后领着两人向宫里走去。到了皇城门口时,张差没有令牌进不去了,只得看着老仆带妹妹缓缓步入巍峨的大门,李莺莺三步一回头,在身影消失前大喊了一声:
“哥……等我回来!”
张差含泪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