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在外人眼里，他便是一时糊涂。辞去官职、休掉娇妻、放弃了所有，听起来不像是正常人会做的事。不过眼下，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君璟唇角微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画里的女子。巧笑倩兮，眉目婉约。
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她了？
缃帙，我这般非是在赎罪。我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的事，不过我何尝不痛心呢？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好像忽然明白了爹临死前说的那番话。
“······璟儿，爹娘这一辈子经商为生，名利人情见了不少，身外物固然重要，可比起一家人的快乐美满，又算得了什么呢？多少人机关算尽、步步为营，谋划了一生，到头来身前尽孝的人哪个不是贪图财产。
那些个世家大族的斗争，不是你能想象的，我与你娘唯独希望你不要卷入那些纷争，安安乐乐过一生。有自己所爱，有人相陪，远远好过万千浮华。”
在遇到缃帙以前，他不曾对此有感悟，只会把精力放在商铺契约上，可偏偏天意弄人，失去她后才懂得了其中真意。
冬夜的风簌簌飞卷，在窗户上一下下地拍打着，一如屋里跳动的烛火。
他自嘲一笑，星眸中闪过落寞，以往意气风发的容颜现在却难掩疲倦，“缃帙，如今我亦是明了父亲的道理，可你，再不会陪伴在我身边了对吗······”
北方的夜风寒冷异常，从身体发肤冷到了心窝子里头，君璟衣着单薄，似是感觉不到这股冷意。他轻抚着修补好的画轴，目光悠远，宛若那人就伴在他身侧。
*
正在屋内烤火的缃帙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抬头望了望窗外，一轮白月正挂在中天。
突然窗户被人合了起来，随即她的视线被一个男子挡住。
“这么冷的天，开什么窗户，还嫌身体不够差吗？”
奕珩冷冷的声音响起，她无语地低下头去，说道，“若是你不站在房里，我会更暖和。”
这西北的天气真是令人头疼，白天里热得跟火焰山一样，到了夜晚这冷气简直可以冻死老狗！
“听你的意思，是不愿意看到我？”
“嗯，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她搓了搓手，佯装无辜。却招来一旁陵章的啼笑，然后被奕珩一记眼刀驳回。
“笑话，今儿个我还真不走了！谁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有什么鬼点子，想等到夜深人静再偷偷溜出去。”
话语里尽是对她的不信任，现在的奕珩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女人狡猾得很，他可不想明天一早又见不到人。
缃帙无奈一叹，看了看一前一后跟门神般站立的两人，懒懒道，“放心吧，二位大爷，这么冷的天，我就算有那个心思也不敢出去啊。不然明儿一早你们只能看到我的尸体了。”
奕珩冷哼，微眯着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可不好说，你皮糙肉厚的，哪儿那么容易冻死。反正这些歪心思你是不要动了。”
说着，他递了个眼神，门口的陵章乖乖出去还带上了门，这番操作让她更加摸不着头脑。合着他们是真把自己当做犯人关押？
“奕珩，别以为自己是只螃蟹就可以横着走，陵章怕你我可不怕你。”
缃帙起身，往火盆里加了些柴火，不愿再跟这俩傻子打回合。可这不代表奕珩愿意妥协，他站在她面前，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斜笑道，“怎么，这就不乐意了？你可是第一个，三番五次惹恼我的女人，若是换做以前，你早就见了阎王。”
“噢，是吗？可是我不是别人，这里亦不是你二殿的金丝笼，你能把我怎么着？”
“云缃帙，你可是在挑衅我？”
“更深露珠，您还是请回吧。”
缃帙拨开挡在身前的手，不想与他多说，却错过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告诉我，你到底因何来西凉。”
缃帙刚走到门边，抬在半空中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僵住了。
往事一幕幕闪过脑海中，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因何而来，殿下不清楚吗？”
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奕珩不悦地皱起眉头，这句话憋了许久，终于说了出来，“你就，这般放不下他？”
若是她现在转身，一定能看到奕珩脸上的脆弱。这个人前风光无限、如罗刹让人退避三舍的男人，竟然也会有情伤的时候。
可过往似千斤重担压在她身上，教人喘不过气。缃帙静静地背对着他，那瘦削的肩膀似轻颤了一下，只是眨眼间又恢复如常，“我的事，与旁人无关。”
这客栈许是年生太久，窗户在风中呼呼作响，有风透过缝隙灌入房间，奕珩就那样望着她的背影，心像忽然坠下失去了该有的活力。严冬虽寒，又怎比得上人心凉薄？
她生气了，是他造成的。
他想走向缃帙，将她揽入怀中，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可是眼下她最不想看见的便是自己吧。
这样的心思让人感到心烦意乱，心中那根弦紧绷着，随时都会断掉一般。
“你便是，与我生疏至此？”
“殿下还是不要费心我的事——”
“你的事？你的事就是紧闭心扉，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一旦觉得有人想要接近你，就把他推开吗！”
奕珩忽然提高了音量，双手紧握着，额间青筋迸发，止不住地颤抖着。
缃帙意外地回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奕珩。
“你，”
“云缃帙，到底······”
到底要我如何说、如何做，你才会暂时放下过去，愿意回头看看我呢？
他垂下头，目光中那团红色的火焰跳动，就像他一贯以来的心境。
就在缃帙不解他此举时，倏尔，奕珩唇角一勾，轻嘲道，“云缃帙，到底要什么时候你才不那么傻？不就一个背叛你的男人，至于在心中记挂这么久么。只要你好好巴结本殿下，这个世界你要什么样的男人，本殿都能送到你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