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除了她再无别人,奕珩翻身下马,不解地问道,“你来这里作何?”
数日未见他,此时的他比起大婚之时的意气风发,倒显得憔悴了许多,眼里红血丝漫布,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些出来。这样的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缃帙指了指手上的食盒,说道,“我也过来,送皇上一程。”
闻言,奕珩神色复杂,眸光暗淡,“那日事发突然,我没有好好护在你身边,你还好吗?”
“哪里,这几日贺楠都有给我口信,我知道你的不便,你也不用这般自责。还有,看看你的样子,哪里还有昔日半分神气的样子,这几天一定没有好好睡觉吧?”
听到她的关心,奕珩忽地笑开,恍惚中那个爽朗的男子又回来了。
“可不是么,宫里事情繁琐,一时半会儿倒是没休息好。”奕珩接过她手里的食盒,问道,“我陪你?”
缃帙看了看他身后站着的侍卫,疑惑道,“可以吗?”
“啧,我说话做事还需要看他们脸色?”他看也不看,直接拉着缃帙忘一旁的山丘上走,那里地势稍高,是个祭拜的好地方,“可惜了,不能带你去皇陵拜拜。不过这样也好,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本就没什么必要。来,把手给我!”
走到高处,奕珩伸出手,缃帙犹豫了下,把手搭了上去。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先出来了?他们呢?”
“他们啊······”奕珩顿了顿,不甚在意地说,“他们愿意听礼官念经,我可不乐意。”
“哦。”
两人走了没多久,已是到了山丘的最高处。奕珩驻足,望了望四周,皆是开阔之处。他细心地揭开盖子,把烛台、纸钱、祭品和酒一并拿出摆好。
“喏,开始吧。”
缃帙颔首,接过香火,对着北方宽阔的天地拜下。
奕珩见她虔诚焚香,一脸认真的模样,心里感触颇深。
父皇,我还真是失败,没能带她朝您敬一杯酒,如今却是以这样的形式。就如奕岚说的那样,我还真不是一个孝子。
山上风大,吹起两人一泡翻涌。奕珩一时陷入沉思,直到缃帙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凝神间她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正关心地看着自己。
一时间,空洞的心似乎被什么填满。未及多想,他一把揽她入怀,紧紧地抱住她。
幼年丧母,如今父亲也走了,缃帙知她他心里不好受,任由他抱着。也许这个时候他真的很需要一个支撑点。
两人久久无言,一切却又那般和谐。
此刻,天地辽阔,寂寥的人心也因陪伴而变得温暖。片刻后,只听奕珩闷闷的声音响起,“那日,若是我早些来,早些接你回宫,我们便是真真正正、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呵呵,即便你来得再早,不都是要等到吉时开始吗?”
奕珩听了没反驳,只是懊悔自己没有早些、再早些,也许自己早些遇见她,事情就不是如今这样。
“······缃帙,你说我,以前父皇在世的时候,我只知道与他对着干,现在他走了,倒是连面都不能见上一面······有的时候,真是有些后悔呢。”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她却听出了一丝追悔。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她温言道,“人有祸复旦兮,你也不必想太多。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父皇真正的死因。”
缃帙的身子一僵,退开时只见他眼底幽深,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你是说?”
“柔妃能束缚住父皇多年,心计极高。试问,她又怎会蠢到在那么多人面前,露出马脚?”
语毕,缃帙默然。
后宫的女人步步为营,皇帝就是她们一辈子的靠山。如果真的做出这样的决定,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可是现在事已成定局,何况柔妃已死无对证,一切又该从何查起呢?”
两人的眼神交汇,似乎达成某种认识。就在此时,那边下面传来侍卫的声音。
“时候不早了,还请肃亲王跟我们回去!”
“这是?”
“不过是上位者的一点小把戏,不用在意。”
奕珩懒洋洋一笑,全然不把这些当回事。他抬头看了看天,蓝色延伸的地方,一望无垠。
“走吧,可别又让他抓到我什么把柄。不过可惜了,你又得一个月见不到我,可不要太想我!”
“······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缃帙无奈地看着他,真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说话做事才能妥当、稳重一些!
*
奕珩被关的这一个月,竟然真的做到了没有迈出重明殿一步。
奕岚这厢还在疑惑他这次怎么这么听话,殊不知他这个好弟弟,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宫多少次了。
这一个月以来,他硬是把那些太医家里走访了个遍,但凡是那日替父皇迈过诊的,无一遗漏。他想搞清楚的无非是那杯人参酒的猫腻。不过他们所言皆无什么差错,为了验明太医们没有撒谎,他去问了多个京城里的名医,得到的答案一样,父皇那样病症的人接触到人参酒,轻则吐血昏迷、重则当场毙命。
太医这块没问题,他又亲自找上了那日御膳房的管事太监,也就是用银针为一道道菜肴试毒的那个可怜虫——就在他半夜起来如厕之时,月黑风高夜,那个树下鬼魅的人影差点吓得他去了半条命。
当初奕珩还怀疑奕岚会不会掩人耳目,把这个太监暗中解决。没想到他倒是活的好好的,似乎比起之前又圆润了一圈。
该死的奴才,拿着宫里的俸禄,却竟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若非经常偷吃御膳,怎会比别的太监都长得膘肥体壮?
太监看清来人的脸时,脸上的横肉吓得直哆嗦。奕珩也没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其实是在他脖子旁架好了剑)地问他是受何人指使。结果一番盘问加恐吓威胁后,什么也没问出来!
“······王爷饶命啊!奴才是真不敢诓骗您,那日所言也是句句属实,奴才可惹不起上头的人!”
“我知道奕岚给了你很多好处,不过若是你此时死鸭子嘴硬,那些好处你便是有命拿没命花了!”
他的呼吸森冷,喷洒在他脸上,此刻的奕珩活像一个索命的罗刹。手里的剑又逼近他几分,似乎都能感觉到利刃贴着肉的冰凉。
太监这厢可真是快要吓得失禁了,“王爷饶命!奴才那日早上除了见到玉书,可真是没受过任何人指使!”
眼见什么也问不出来,奕珩沉默了。
下一刻回想起那个名字,他的眼中又亮了起来,“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