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太仆寺卿所想的那般,皇上违背先帝旨意,未将颜夕郡主迎为新后,只是封了一个皇贵妃的名位,第一个反对的便是赋安国公夫人。
这几日赋安国公夫人一直都是住在雍王府的,宫里早已安排了人陪她前往皇陵祭拜先帝回来,按理说她该是启程回明州了,只是一连两日过去,也没见她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在雍王府住的好好的,听说同雍王府中的那位郡主相处的很是融洽,时而可以看见郡主陪着赋安国公夫人出门吃酒。
人人都说,赋安国公夫人只怕要等着亲自送了郡主入宫为皇贵妃之后才会离开京都城了,但只有雍王府的人知道,什么皇贵妃的名分,从未被赋安国公夫人放在眼里过,她打算为颜夕郡主要的,是皇后的位置!
一纸折子从雍王府递入宫里,以赋安国公府的名义递上去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这位赋安国公夫人所为。
折子之中,没有半点润色,全然是责怪天子不尊先帝心意、不忠先君圣旨。这折子递到夙北陌手中,叶澜在一旁不经意看见了一眼,那一字一句皆是透着长辈对小辈的训斥之意,看得连他都满心的火气,夙北陌却只随意将折子放在一旁,似乎丝毫不在意那些难听的话语。
赋安国公夫人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他在幼时便看得一清二楚,半辈子都习惯了以权势压人的行事作风,纵使这南浔的天下已换了新帝,在他这姑姑眼中,同从前被宫中被长辈们宠爱着,可以肆意骄纵任性的时候又有什么区别?既是能想明白这个,便没有同她计较这许多的必要了。
只是夙北陌又将那折子拿起,看着下角赋安国公府的红色印章陷入沉思。
若只是赋安国公夫人一人的意见,只当其任性所为不必理会,但夙北陌没有想到,这次赋安国公夫人上京,竟然将国公府的印章带了来。
“皇上,可要老奴差人去明州问问,这印章到底是国公爷给夫人带来的,还是……”
还是国公夫人自己偷偷拿来的?
后面的话叶澜没说完,对方到底也是皇亲国戚,有的话不必说完全,也是为了给对方留一丝脸面。
夙北陌依旧看着那鲜红印章处:“赋安国公爷执掌明州多年,先帝在位时,有意分散国公爷手中的权利,当时老王爷察觉先帝心意,主动将王府印章上呈京都。而后先皇念其忠心,便又差人将这印章送回明州,送回赋安国公府,同时将当时还是长公主的姑姑嫁与安国公长子,便是如今承袭爵位的杨明泰为正妻。这桩姻亲,一来,以表皇室对赋安国公府的看中,二来,也是为了派个皇室中人去国公府里看着,以免府内有人见势大迷了心,做出些什么谋权之事。”
叶澜在夙北陌身边侍候了十数年,从前不过是大太监手下的一个小喽啰,这些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到底是在这御书房里侍候得久了,这些事情多少能猜到些后续结果。
“夫人既是带着这样一个意思去的明州,那便是为了监管国公府而去,这一点国公爷应当也是能看明白的,故而纵使夫人成了杨氏长媳,她在京都长公主的身份,也从未被国公爷一家淡忘过。”
听叶澜如此说,夙北陌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从朕的这位姑姑到了明州之后,老王爷便将爵位传于长子杨明泰,姑姑也名正言顺成了国公夫人。杨国公一家待她敬重,视她为皇室放在明州的眼睛,故而这十数年过去了,她不但不改从前嚣张跋扈的性子,反倒变本加厉,妄加干涉朕的后宫之事。这玺位印章,只怕是那杨安泰故意由着她带上京都来的,那么多年来,杨家众人受她折磨,只怕也是忍不了了,正好就着这一次她自请上京的机会,将她送回京都来。”
叶澜一惊。
“皇上的意思是,杨国公是故意让国公夫人将印章带到京都来的?为的便是要她惹怒皇上,要皇上下旨责罚她?”
若当真是如此,那这国公夫人反倒是个可怜人了,被自己所嫁之人这般算计,竟还沾沾自喜的拿着加盖印章的折子递到御书房来。只是,不顾任何后果也要将印章带来京都,这国公夫人是打定主意要为那颜夕郡主争个后位了。
夙北陌摇了摇头。
“她到底是朕的姑姑,若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朕也不会如何责罚她,这一点国公府的人也很清楚,所以杨国公不过是将她当成送礼之人,将这爵位印章当做送给朕的礼物。如今的天下,还能大权在握的异姓王族并不多了,为表忠心,不少氏族自呈爵位印章,算是还权于朝廷。当年杨氏一族也打算如此,只是先帝既又将印章归还回去,若是再呈上来,难免不妥。眼下是朕坐在这皇位之上,杨氏一族若是想要还权,已没有任何顾忌之处,又恐姑姑此次上京给杨家招去祸事,索性由着姑姑将印章一起带回京都,算是表明其对朝廷的忠心了。”
人人都说这赋安国公府现任国公爷十分惧内,难担大事,但在夙北陌看来,正是因为这杨明泰高瞻远瞩,才能有国公府如今的平稳安乐。
更何况,作为南浔除了皇室之外的第一氏族,杨家已是极尽显耀,若还想再往上爬,那便是谋皇家权、篡天子位,杨家没有这个心,也不该有这个心,所以杨明泰如今的处世之道,对杨家和天下,都是最好不过的。
眼看着夙北陌手边的茶水快见了底,叶澜急忙又呈了温热的茶水上来。
“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若要将爵位印章收回,那便是收回国公府的大权,依着夫人的性子,只怕是有得一番闹腾了。”
后位上坐的是谁,同那位夫人着实没有太大的关系,这样的事情这位夫人都要抬出家族权势来闹上一闹,若当真涉及她自身利益的时候,她只怕是要闹得更大。
夙北陌淡淡一笑。
“既然杨国公都将东西送上京都了,若是朕不收,那便过于拂了杨国公的心意。至于姑姑那边,朕自有决断,这许多年来,虽是远嫁,但姑姑在明州过的只怕比在京都城时还要自在逍遥许多,眼下,也是该明事理的时候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国公爷念及皇室颜面,也顾忌天子之威,不敢擅自处罚这从前的樱淑长公主,由着她在明州作威作福十数年,眼下将之送回京都来,还呈上爵位印章,为的便是让他这个天子,亲自来消一消这位国公夫人的嚣张气焰。
听到圣上说自有决断,叶澜便也放心了。本还想着若是国公爷站在国公夫人那边,一起上折子劝皇上废后、另立新后,皇上只怕要为难,可是眼下看来,想要颜夕郡主登上后位的,也只有那国公夫人一人,着实不足为惧。
只是……
“老奴愚钝,有一事还是不得其解,眼下皇上喝着茶,可否为老奴讲解一二?”
叶澜笑言。
殿中只有这主仆二人的时候,叶澜同夙北陌倒更像两个朋友,没有那么多的主仆之礼。
夙北陌点了点头,也习惯了这般相处方式。
“你说说看。”
“诶!老奴想着,当年樱淑长公主嫁往明州之时,颜夕郡主尚未出生,眼下雍王也去了十数年了,老奴想着,两家该是没有什么牵扯的,可樱淑长公主却不管不顾,拿着国公夫人的身份重回京都也要为郡主争一个名分,奴才实在想不通是为何。”
从前的旧事他知道的着实不多,就连先帝曾下过旨意为当今圣上和雍王府郡主赐婚的事,都是他从以前那些个老太监嘴里听说的。
不过对于叶澜所问,夙北陌倒是听过一些。
“这个倒是牵扯一桩旧事,当年朕也还小,所知皆是听闻,算不得齐全,但也可做个猜测听一听。当年杨家呈上爵位印章,先帝有意归还,需派一归还之人将此物送至明州,便有朝臣提议,将当时待嫁的樱淑长公主嫁与杨氏,这样一来,既能有利于朝廷,也能一表皇室对杨家的看重。樱淑长公主自小在京都长大,是皇室宗族宠在手心长大的,自然不愿远嫁,到御书房闹了几次,当时朕在御书房向先帝禀报课业,尤记得姑姑同父皇吵闹不愿去明州时的场景。”
说到这个,夙北陌多少也有些叹息,皇室公主的姻亲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只是那也是从前,如今,和静同元菀皆是皇室公主,但他绝不会拿她们作为稳固天子皇位的筹码。
“当年先帝亦是不舍这个妹妹的,只是涉及国事,先帝难以抉择,满朝群臣,又难得统一的都支持先帝将公主远嫁,所有人中,唯有雍王,第一个站出来护着这个姐姐,不愿樱淑长公主嫁到明州那么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