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元清晚对此没有说什么,不过是想着这也是人之常情罢了,一个丫头,不同她过多计较,可是今日,纸鸢做得着实过分了些。
“纸鸢,你在怕我?”
元清晚面上还是带着笑意的,只是那笑容没有让纸鸢心虚的心平静下来。
纸鸢急忙跪倒地上,俯首不敢看元清晚。
“奴婢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会。
元清晚向后退了两步,由青黛搀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这才又看向纸鸢。
“这几日,但凡有什么可以出去做的事情,跑腿去给慕容卿送我写的药方子也好,去后厨看厨娘准备的膳食也好,甚至去打理院子里的落叶、池塘里枯败的荷花,所有你从前觉得辛苦,不愿做的事情,这几日你都抢着包揽了下来,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说罢接过青黛递过来的茶喝了起来。元清晚的一席话叫纸鸢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若不是元清晚今日一一将这些事情理了出来,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做得这般明显。
“夫人饶命!奴婢并非夫人想的那般,只是奴婢家中还有年老之人需要赡养,着实不能病死她乡,还请夫人体谅奴婢这一片孝心,饶了奴婢这一次……”
这纸鸢说着便哭了起来,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得。
元清晚向来是个护短的,身边之人若是受了委屈,拼着自己同她一起受难的心思,元清晚也不会不管,若是纸鸢对她忠心,纸鸢的家人,她一样会顾及,但如今很明显,纸鸢并不值得她这般对待。
“青黛,你在焰都城,可有亲友?”
站在元清晚身后侍候的青黛似乎没有想到元清晚突然问起她问题来,愣了一下才回答。
“回夫人,奴婢是家生子,爹娘都在王子府中过活,身边的朋友也就府中的丫头,旁的没什么了。”
青黛回答得清楚,元清晚很是满意。
“纸鸢,听到了吗?家中有亲友的并非你一人,你不必用孝心二字来掩饰你的不忠和胆怯。”
元清晚说完,跪在地上的纸鸢面色惨白如纸。
她不敢说自己只是怕死,她也不愿承认,每一次对夫人的躲避,都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恐惧,并非顾念因为远在故乡的亲人。
这纸鸢到底只是慕容卿闹出来的这一场荒唐事里一个同她突然遇上的人罢了,没有什么多言的必要。
元清晚同跪在地上的人挥了挥手。
“你既然不愿在我这房中侍候,我自然是不强人所难的。这些时日我对你们不薄,你身上该也有不少傍身的银两,我便不再多给你了,从今日开始,你便不是我房中的人,晚些时候去知会管事儿的一声你便到外院侍候去吧。”
这是纸鸢自己选择的路,她也不再多说什么。
纸鸢听着元清晚的这一席话,心中本该是高兴的。她终于可以逃离这个让她时时刻刻都要提醒吊胆的地方,就算日后没有办法跟随主子回焰都,那好歹性命是保下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纸鸢心中却有些空洞,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让她莫名有些焦虑,似乎正在失去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只是心中的恐惧终究还是战胜那一丝疑惑,元清晚既然同意她离开,她便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了。
纸鸢走的时候满脸都是泪水,元清晚不想去过多思考纸鸢是因为可以离开而高兴激动,还是对她这个主子有那么一丝的不舍,不管因为什么,从今日开始,纸鸢同她便没有任何干系了。
“青黛,今日我同纸鸢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们同我本就没什么太深切的关系,不想因我而丧命也算是人之常情,你若是也想走,今日便同纸鸢一起离开,我不会找你们麻烦,慕容卿也不会。”
元清晚说出这话,便算是对纸鸢同青黛许下的承诺,不管她们如何选择,元清晚都不会让慕容卿因今日之事而责罚她们二人。
青黛一听这话却是立刻跪了下去。
“若是奴婢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主子只管打骂奴婢便是,奴婢在主子身边侍候得好好的,不愿去旁的地方。主子不曾亏待过奴婢,如今主子病重,身边正是需要人侍候的时候,奴婢虽笨,但也侍候了主子不少时日,比旁人好用些,主子莫要赶奴婢走!”
元清晚倒是没想到青黛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抬手将她扶起来,真心实意的对她笑了笑。
“我染的病你也看见了,不害怕吗?”
若是旁的女子,如纸鸢那般的,只怕看见她都要退避三舍了,这青黛却还不愿意离开。
“奴婢不怕,其实当初奴婢看见过的比夫人这严重多了,只是殿下都不怕,奴婢这卑贱的身子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慕容卿对元清晚两日两夜不眠不休的照顾,青黛都是看在眼里的。
元清晚一愣,才想起那日醒过来的时候,青黛并未在房中,也未曾看见慕容卿对她身上这病生了恐惧的模样。
不过,这丫头既然忠心,她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你既然不走,我自然是不会赶你的,你忠心侍主,我也不会亏待你,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我这病,便不会传到你身上去。”
本就不会传给任何人的病,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当然元清晚这句话落在青黛耳中,便以为是元清晚能治这病,就算她染了病气,元清晚也能将她治好。
心中也是生了些害怕的心,治病不难,难的是那些名贵的药材,她一个奴婢,哪里来那么多钱财去买药?
只是这些在青黛心里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事,她比纸鸢沉稳,很是明白作为一个奴婢的本分,除了忠心侍主之外,旁的,并不在她们应该考虑的范围内。
是夜。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到屋子里插着的一株梅枝上。
建城寒冷,虽还是深秋,但人人都已穿上大氅、披上狐裘御寒,这梅花也开得早,如今元清晚屋子里这枝虽还未绽放,但已结了不少骨朵,是白日里青黛从外院取东西回来的时候顺手摘的。
“夫人,夜深了,你身子不好,还是早些歇息。”
青黛将房中的火炉旺了旺,生怕冷到元清晚。
看着青黛一个人忙来忙去的身影,元清晚向着她开口。
“明日慕容卿的人该是要送药材过来了,你同来人知会一声,然后去外院挑个心细的丫头来房里,也不必贴身侍候,跟在你身边帮你做些事情便是。”
这房里的事情多起来,青黛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青黛也知道这个理儿,没多说什么便应了下来。
元清晚睡不着,便也就依靠在窗边赏月。
这圆月倒是万年不变的模样,就算重生一世,看到的这月亮还是如同前世一般,没有半点的变化。
从一开始她被慕容卿掳来以后,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人,到后来的收了青黛同纸鸢两个近身侍候的大丫头。
纸鸢心思单纯,性子也直到,有什么说什么,最是活络不过的一个人;青黛则是安静些,为人也沉稳,心思也缜密,只是沉稳过了头,有时未免显得有些古板了。这二人比较起来,元清晚其实更喜欢纸鸢一些的。
元清晚不喜欢同人绕弯子,也不喜欢同那些花花肠子多的人打交道,更不喜欢心思深沉之人,这些纸鸢身上都没有,反倒是青黛略微沾了些边。但元清晚不会因为粗略的了解便否定一个人,所以才一直将青黛也留在身边。
所幸上苍不薄待她,让她证明了自己眼光没有错。这青黛是个聪明人,虽心思缜密,但却是忠心护主的,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只好不坏。
青黛做事向来是不必元清晚担心的,第二日才服侍元清晚用完早膳,青黛便将一个看起来眉眼清秀、只是眼中带着些却意的小丫头带到元清晚面前来。
“夫人,这是奴婢方才到外院挑出来的丫头。纸鸢去了外院,挑了洒扫的活儿做,算是抢了这丫头的事儿,管事的说府上不养闲人,便要将她发卖出去,奴婢见她可怜,平日里看着也是个老实心细的,便想着带过来给夫人看看,若是夫人满意,日后便将她留在院中侍候夫人。”
青黛将那愣在原地的丫头推了推,那丫头才反应过来,急忙跪下:“奴婢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她一直都是在外院侍候,是这府上最低等的奴婢,如今见到身份贵重之人,自然是有些紧张的。
元清晚看着她,倒也没立刻说喜不喜欢,反倒叫这丫头抬起头来,当着这丫头的面,将附在面上的面纱取了下来,露出满脸红色的斑点。
“我患了重病,或许会传给你,你怕不怕?”
若是怕,她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情,不会让这丫头留在房中。
跪在地上的丫头似乎是被吓傻了一般,愣愣的盯着元清晚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清晚神色淡淡,将面纱重新戴上,对着青黛挥了挥手,意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