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将军从宫外到这宫中还需些时候,夙北陌坐在案前看着白日里未批阅完的奏折,一声急促的声音却在殿中突然响起。
夙北陌抬眼,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殿中的树丘,清冷的神色中看不出半点心绪。
“你这是在质问朕吗?”
夙北陌很少发怒,对身边之人更是少有冷眼相对的时候,只是尽管极尽温柔,他浑身散发出来的距离感,还是无人敢忽略。
此时夙北陌身上的淡漠和疏离,似乎将他自己与这个尘世间的所有人都相隔开一半,尽管近在眼前,却让人觉得隔着山海。
此时树丘便有这样的感觉。
他听到皇上传召武将军的时候,心中的不安感异常强烈,仗着一身超然的轻功赶过来想要问一问主子为何要召见武将军,却在夙北陌开口以后,一身底气消失殆尽,不管如何,他不该如此失态。
“属下不敢,还请主子责罚!”
树丘俯首。
夙北陌越是沉寂,树丘的心便越被压抑得难以呼吸,半响不见上座之人回应,他心中念着着急的事儿,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属下斗胆,不知皇上深夜召见武将军,所为何事?”
他知道夙北陌的性子,向来决定了什么事,旁人很难改变,但他身为皇上身边的亲信,若是不能及时组织皇上犯错,那便是作为贴身侍卫的不尽责。
所以此刻,就算为此会掉了脑袋,他还是要问清楚,皇上召见武将军的目的。
上座之人一双眼睛还是看着手中折子,任由树丘跪在那处,也不回答树丘的问题,似乎并没有听到树丘的话一般。
时间一点点过去,树丘到底还年轻些,性子不够沉稳,下定决心打算继续再问一次的时候,夙北陌终于舍得将目光递到他身上来。
“从来最了解朕的人就是你,答案就在你心里,又何必多问,下去吧。”
夙北陌无心责罚树丘,但树丘应该清楚,他做下的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
只是此时树丘心中犹如惊雷入水一般掀起巨浪。
若真如他心中所想……
“皇上不可!如今南浔国泰民安,蛮夷国也从未主动挑起过事端,若是此时兵发蛮夷,只怕要受天下人的质疑,还会让两国边界民不聊生,此事还请皇上三思!”
皇上……这是要用整个蛮夷国来逼那慕容卿交出皇后娘娘……虽能达到目的,但这到底是下下策,如何可行啊!
“你是在说,朕是个昏君?”
夙北陌这话一出,树丘心尖一颤,立刻俯首。
“属下不敢!”
只是夙北陌却并未同他生气,语气之中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那种巨人千里之外、又带着些许凄凉和决绝的笑意。
“若是能将她寻回来,就算是昏君又如何?就算将这天下都毁了,又如何?”
他从未负过天下人,但元清晚又何时负过他?他不想等到彻底失去以后才后悔。
树丘还想说什么,却见夙北陌同他挥了挥手。
“朕不想责罚你,若是她回来看见,只怕要替你抱不平,下去吧,今日你说的够多了。”
树丘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夙北陌给树丘一个眼色,树丘虽不甘心,但也不敢接续说什么,只得脚步迟缓的退下,心中自然还是想着能找到什么办法能阻止主子这般不明智的决定。
“末将见过皇上。”
一身材魁梧之人立于殿上,却并未跪拜,此人正是武家这一代的家主武大将军武彻。
这是夙氏皇族给予武家这一代的荣耀,武家人私下里觐见之时,可免跪拜之礼。
“爱卿不必多礼,坐吧。”
夙北陌向着武彻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并没有朝堂之上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私下里,夙北陌的性子向来都是平易近人的。
“谢皇上。”
武彻是个武人,虽也算名门世家,但武家历代从军,到底是少了些文人雅士身上那股子风雅,多了一丝常人没有的凌厉和果断利落。
此时武彻也并未多客气,顺着夙北陌指的位子便坐了下来,这才带着些着急的看向夙北陌。
“皇上连夜唤末将进宫,可是有要事相商?”
南浔平静了两年,武彻在这帝都也悠闲了两年,虽说位高权重之人在这帝都过得都是常人不敢想的金贵生活,但身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日日品茶赏花,武彻这心里还是觉得差了些什么。今日突然被皇上连夜召见,对家国的担心之余,还有些激动。
今日就算皇上只是让他带人去哪个山头上剿个匪,他这心里都是高兴的。毕竟作为一个从前征战沙场的将军,这两年只在练兵场里面和那些副将纸上谈兵,到底还是有些憋得慌。
“不是什么急事,武将军先坐。”
夙北陌笑了笑,同身边侍候之人招了招手,那太监是个机灵的,面色不变的上前将放在食盒中的参汤盛了一份出来递到武彻身前。
“朕这几日连夜批阅奏折,齐妃心细,差人给朕送来这参汤补身。想必从齐妃入宫之后,武将军便再未喝过齐妃亲手煮的佳肴了吧?今日正巧,来,尝尝。”
夙北陌笑了笑,虽是这般说,但他自己对放在手边的参汤却是半点未动,只看着武彻,似乎当真是在等武彻尝一尝那参汤的味道一般。
武彻本还奇怪,皇上深夜召见他,难道就是为了赐他一份汤喝?如今一听是自家妹子送过来的,心里有些惊讶,但也不再多想,低头便开始喝起汤来。
香醇却不腥腻,倒是比府上厨子做的味道都要好上不少。
其实莫要说齐妃入宫,就算是齐妃没有入宫之前,他也未有机会尝过齐妃亲手做的东西,那时候边关战乱,他在军中,也是两三年才回帝都一次,次次都是来去匆匆,着实忙了些。
只是这汤好是好喝,喝完却有些奇怪……
深秋快要入冬的寒夜,他这身子上竟然出了一层薄汗,可这殿中一无炭火,二无地龙,这闷热来得甚是奇怪了些。
见他将汤喝完,夙北陌也不再提汤的事,只是正了脸色,将放在手边的一份版图拿出来。
“武将军,若是朕说,要你带兵去攻打蛮夷,将蛮夷国变成南浔版图上的一部分,你可敢去?”
蛮夷国虽小,但勇夫居多,但凡是蛮夷人,手中握上兵器,便可上阵杀敌,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么多年来,蛮夷才能同南浔分庭抗礼。
如今若是同蛮夷开战,那定然是一场硬仗,开战之地只怕也会变成一片修罗地狱,武家世代从军,底蕴便在那里,只有武彻带兵前往,这一战,南浔的损失才能降到最低。只是若是武彻说不敢,他也绝不会逼迫其做主帅带兵征战。
下座之人魁梧的身躯没有丝毫的躲避,连双眼也未有半点退缩之意:“行军打仗是我武家人自小便自通的东西,如何会惧?皇上能如此信任末将,是末将之福,只是……”
武彻面上浮现一丝疑惑,夙北陌看在眼中,淡淡一笑。
“武将军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武彻也不多犹豫,直接同夙北陌开了口。
“只是这两年两国边界之地风平浪静,蛮夷而已还算安分,并未生什么事端,皇上为何突然想要攻打蛮夷?”
元清晚被劫走一事,武彻是有所耳闻的,但他们并不知道劫走元清晚之人是慕容卿,此时自然也不可能联想到元清晚身上去,只是疑惑皇上为何突然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夙北陌看了看外间暗沉的天色,心中念着的是元清晚巧笑嫣然的面容。
他找不到元清晚,便只能对蛮夷发兵,总归是能逼着慕容卿将元清晚交出来的。
“风平浪静只是表面的,蛮夷的大王子慕容卿,从歇战之后便四方游历、拜访诸国贤士,如今的蛮夷朝廷,人才济济,再也不是当初那样只能用有勇无谋来形容的蛮夷。依武卿所见,蛮夷人既然四处招纳贤才,待实力足够的一日,还会甘愿与我南浔和平相处?”
夙北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武彻是个聪明人,会明白他的意思。蛮夷兵强马壮,但领土太少,南浔在蛮夷眼中,是块巨大的肥肉,一旦有机会,就算不能尽数霸占,也是要上来抢一口去的。
至于他口中所言的招纳贤才。
一个元清晚,便抵得过那满朝的臣子,当年元清晚还是男儿身的时候,她的才学,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的娘子,优秀得叫他都甘拜下风。
武彻俯首沉思,只是身上的燥热感迟迟不退去,让他不能集中注意力的思考此事,想了半响才开口。
“皇上的意思,是先发制人?我们先出兵,在蛮夷的实力还未强大起来的时候,便将之扼杀?”
居安思危这四个字,他作为一国大将,向来都是清楚知道的,此时听了夙北陌的话,对夙北陌坐下的决定也再无更多的疑惑,他甚至已经开始计划该如何对付蛮夷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