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内心的呐喊。我总是以为,这一类的孩子,并非没有感情,而是,他们的感情无法用我们能理解的方式来表达而已。在我看来,世界万物都有情,花草树木,飞鸟鱼虫,在它们的世界里都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感情,所以,作为星星的孩子,这些孩子们怎么会没有感情呢?这个孩子的画,充满了矛盾和冲撞,他内心的感情也是十分激烈的,可是,现实的世界里却没有人能懂他,他在哭,在喊,在寻找,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找些什么,但是,只要找到,他就能安静下来了,他的画风也会变。”
一个清脆的声音,如风铃般在他身后叮叮咚咚地响起,给他解说这幅画。
这个声音,他是知道的——来自夏唯安。
随之,安静的展厅里还响起了轻微的掌声。
他回头一看,站在他身后的,是夏唯安,而他那个朋友,孩子的爸爸,则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神形憔悴。
“你能看懂这幅画?”孩子的爸爸走了过来,对夏唯安说。
夏唯安有些腼腆地一笑,“我猜测的,凭我的感觉,未必说得对,见笑了。”
莫立成点点头,眉头深锁,“我是孩子的父亲,可是,我却从来不懂他……”
“这个很正常,我之所以能跟这幅画有可以交流的感觉,只不过因为我自己也是画者,再者,我在新加坡的时候就在自闭儿中心当义工,跟他们做朋友,所以,可能感觉敏锐些吧。”夏唯安笑着解释。
莫立成再度点头,看向纪南城,“你也来了。”
“嗯,来看看。”两个极度失意之人,见面,淡淡的一声招呼,如厌了这人生。
“一起看看吧,让你的朋友给我解说解说,我还从来不了解小天的内心世界呢。”莫立成说。
顾言泽一直站在他们边上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只是盯着夏唯安若有所思。他记得这个女人是上次纪南城带去雪餐厅一起喝酒的,他似乎明白了这个女人为什么能接近纪南城,第一眼,他和安晏就能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佳期式的气质,而今天,听她一番话,更觉这个女人不同其他庸脂俗粉。
其实,事到如今,基本都已经达成共识,佳期……已然永远离去,如果,纪南城身边必多一人陪他走完此生,那么,眼前这个女人,是迄今为止,最适合的,也是唯一配得上他的……
于是几人结伴而行。
画展里不宜高声喧哗,只有莫立成和夏唯安用极低的声音交谈,纪南城则在一旁沉默不语。
由他们的交谈中得知,莫立成的孩子莫小天,在画画上有惊人的天赋,迄今,已多次参展参加比赛,只是,所有这一切的荣光,仿似都属于大人,因为莫小天自己,对此毫无感知,他所能的,只是画画本身而已……
夏唯安也是从蒲老那里得了请帖而来的,当得知他二人都在蒲老那里学画画时,莫立成不免多看了纪南城一眼,关于纪南城和他妻子的事情,他也知道,不管如何,作为朋友,他总是希望他能走出阴霾的,如今,看这个样子,他算是走出来了……
莫小天在此次画展中展出的画还挺多,夏唯安也不能全部体会,能体会到的,便说给莫立成听,纪南城也随着她的解说去感知,至此,他才觉得自己在美术上还仍然是个门外汉,比之夏唯安的确大大不如……
比如,此刻夏唯安站在画底下,给莫立成解说着这幅画表达的情感,对他来说,就完全是迷雾一般……
“看这里,这个小小的虫子,代表的,可能是他自己……”她踮起脚尖来,指向画作上一只棕色的虫,“这幅画他想说的仍然是他的迷惘和寻找。”
“他要寻找什么呢?”莫立成问。
“这个我也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不了解他,只是单从画来理解,他内心里应该是个向往明亮颜色的人,而他一旦寻找到了,他就不会再给自己棕色的外壳,你看这边,颜色就很亮丽。”夏唯安又踮着脚尖来指向另一边。
然而,此刻,却发生了事故……
这幅画不知为何竟然没有挂好,夏唯安并没有触到画,那画自己就掉落下来了,直接砸向夏唯安的头。
“小心!”莫立成去推她。
可是,终究为时已晚,那画,还是砸在了她的额头,砸出一个小坑来,鲜血直流。
夏唯安只觉得脸上有东西在滑落,摸了一把,摸到满手的血,也是惊了一跳。
“糟糕!”莫立成道,“赶紧去医院,别留下疤,毁容了!”
纪南城不敢怠慢,立刻带着她离开了画展。
原想着是不是去找沈安宴所在的医院,有熟人可能方便一些,但那医院实在离这太远,时间紧迫,他还是载着她往最近的医院去了。
……
临近中午,林佳期刚吃了午餐,不愿继续躺着,便坐着轮椅来到窗前,和往常一样看窗外的风景和过往的人。
今天的状况似乎是最好的一天,透过玻璃窗望出去,基本已经恢复从前的视力,楼下花园里盛开的花,她都能看清是什么花了……
“虽然开春了,这春寒可是比冬冷更受不起,别老开窗,你可是不能感冒的。”保姆过来,把她打开一条缝的窗户给关上了。
呼吸微微一滞。
其实,冷冽的空气,携着窗外不知名的植物清香,会让人感觉心肺如洗过一般清澈,这屋子里暖融融的浊气,她闻得太久了……
“你招呼着她,别让她开窗着凉了,我出去买点晚饭菜来。”保姆对看护说。
没有再去开窗,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任性的人,只是依然坐在窗口没有离开。
人与人之间的相逢,原就是一件极其奇妙的事。所谓因果循环,恒河之沙,却又偏偏,缘起缘灭,一切仿似自有定数,恰如几年前初见那时的第一眼对视,恰如此刻,身着黑色风衣的他,毫无征兆地进入她的视线里……
那一瞬间,万物无声,心跳停止,唯一他的影像,在眼前无限放大……
自楼上望下,相距甚远,看得并不是那么真切,但是,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一切,早已在她心中镌刻成画,无须看清,便可将他的每一寸肤,每一丝发,细细描绘,绝无差错……
当然,同时进入她视线的还有他身边的女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口的位置轻轻一撞,真的只是,轻轻地一撞,却将她轻飘飘的身体撞上云霄,撞开很远……
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只觉二人结伴而行的画面,几分熟悉。
她的湖蓝色大衣,衬在他黑色风衣的一旁,如一弯倒映着蓝天的浅水伴着苍松,那样的画面,安静,而美好……
看着那两人翩然而行,时光交错中,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他,和自己……
世人爱花,且有独钟,如母亲钟情玫瑰,年年花败,岁岁花开,只道年年岁岁花相似,一生钟情不更改,然而,终是岁岁年年不相同呵……
不难过。
真的。
只是觉得,她果然是站在了云端里,遥望凡尘,再无法坠落……
佛曰,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便是如此了……
如今的她,是带着记忆而入轮回的魂魄,尘寰之中,何处所依?
骤然间,宇宙洪荒,空阔虚无,却也超然了……
今日视力格外清晰,或者,只因注定为了让她看见他……
静静地退离窗户,怔然坐于床前,目光呆滞。
看护以为她要睡觉,过来帮她,“来,我扶你吧。”
她木然地看了看护一眼,顺从地在看护的搀扶下站起,顺从地上了病床,睡和不睡,其实并没有差别……
床头放着些纸张,还有一支笔,是给她备用的,在她还不能流利表达的时候,用笔来和看护保姆交流。
她拿起一张来,心头不由自主浮上一句,顺手就写在了纸上:朝朝花迁落,岁岁人移改。今日扬尘处,昔时为大海……
写完,便觉十分无力,扔了纸笔,躺倒而眠。
不久,保姆急急忙忙回来,她已经睡着,之前写有几行诗的纸搁在床头柜上。
保姆轻轻取了,没有惊醒她,再悄悄退出房间去,给周琴打电话,“小姐,不好了!”
“等等,我打过来了。”周琴忙道。
保姆便知那边说话不怎么方便,过了一会儿,电话打过来了,周琴的声音也透着焦虑,“怎么了?佳期的病又不好了吗?”
“不是!”保姆压低声音说,“我今天看见孙少爷了。”
“什么?”周琴大惊,“在医院?”
“是的,中午我出去买菜,看见孙少爷和一个女人来医院了!不过,应该没有发现林佳期,但是林佳期有没有看见孙少爷,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出来的时候她是在窗口的。”保姆拿着手上那张写有诗的纸,念给周琴听,“朝朝花迁落,岁岁人移改。今日扬尘处,昔时为大海。这是林佳期刚才写的,她最近几乎都不写字了,突然写这个东西,我不太能看懂,但是大致意思,是不是说人容易变心之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