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这是何必呢？”她轻道。
周琴没说话。
纪锦西叹了口气，“妈，我哥他们从江南回来了。”
“……”周琴陷入了沉默。
“妈……”纪锦西再度轻唤，“您真没必要这样，这大过年的，一个人在这屋里，还关着灯，您不觉得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周琴反驳道，“这屋子里住的是我的亲爸亲妈，他们就算再不好，也不会害自己的孩子，我怕什么？如果真有鬼啊魂啊的，我还真希望爸爸妈妈的魂回来看我一次，陪我过年，这世界上，只有爸爸妈妈才是最好的，才是真正的永远不会嫌弃我不要我……”
说到这里，她又哽咽了，眼泪也哗哗直流。
纪锦西十分难受，有些事情，她也不认同妈妈的做法，可是，眼前这个人的眼泪，却也是她无法抵御的……
“妈，没人嫌弃您，也没人不要您……您这是自己逼自己啊……”想着母亲大过年的灯也不开，阴森森地一个人在这包饺子，真的极有可能是想等姥姥姥爷的魂魄回来，他就觉得心里又酸又疼……
诚然，母亲有些事情做错了，而且错得极端，错得离谱，可是，母亲这两个字，血与乳交融，即便她十分明确，母亲是错的，可这颗会随着她的境况而疼痛的心，却是她的理智所控制不了的……
周琴听了他的话，脸上自嘲涌现，“没人嫌弃我？呵！难道要等着别人来嫌弃我的时候将我扫地出门才好看吗？我没那么掉价！不如自己识趣点离开，还不至于那么狼狈！说起来也好听些！是我离开你爸的！”
“妈！您怎么这么想？爸什么时候说过要将你扫地出门了？”纪锦西道。
周琴黯然泪下，“是，还没说，那是还没有机会说……我跟你爸生活了一辈子，他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吗？我不过就是以这纪夫人的身份去找了几个人，他就教训我，说不要打着他夫人和纪家媳妇的名号出去做不干净的事，我怎么不干净了？我跟了他一辈子，一心为了这个家，哪里不干净了？”
“妈……”纪锦西叹息，“爸爸也不是这意思。您也知道的，爸这个人一辈子都是这样，把纪家的家族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您没有和他商量出去找人，爸爸当然不高兴，可是，这和将您扫地出门是两码事啊！爸那个人，的确爱教训人，可是教训完了也就没事了，对我和哥哥也是这样，您还真跟他较真啊？”
“呵……”周琴凄然一声冷笑，“我跟他较真？我这一辈子什么时候跟他较真过？我也较不赢啊！但凡能够较真较赢的，一定是在对方心里有重要地位的，我在你爸心里算什么？有一点地位吗？我知道，在佳期这件事上，我算是把他们爷俩都给触怒了，南城去了江南，对我说，他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他这意思，是永远也不再要我这个妈了……你看他在婚礼上说的那些话，佳期对他来说多重要啊，他是看得比他命还重要啊……妈妈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们都说，养儿子，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还不信，我儿子这么乖，怎么会不要妈妈？可现实，却重重地在我脸上扇了一巴掌……呵，佳期，还真是有福气……”
“妈……”纪锦西又道，“嫂子若是真的有福气，她就不会小小年纪失去母亲，更不会年纪轻轻就身患重病，还经历那么多的苦，她这些年，换个人，早就崩溃了，所以妈妈，就算嫂子现在得到哥哥的重视是她的福气，那也是她这几年的善良、努力和坚强换来的，她值得哥哥这么对她啊！妈妈，嫂子其实很可怜，您那么疼孩子，为什么不想想，假如嫂子是您的孩子，遭遇如此多的苦难，您该多疼啊？”
周琴怔怔的，短暂瞬间以后横了她一眼，“你也帮她说话是不是？你以前不是很讨厌她，跟她不对付吗？怎么现在反过来替她说话了？她也给你灌了迷魂汤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没错，佳期可怜，佳期善良，佳期坚强，只有我，是老巫婆，害了你们善良的佳期，那你又来干什么呢？离我远远的啊！”
纪锦西语结，“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是我的妈妈，我怎么会离你远远的？我承认我以前是不待见佳期，可是，人都是会变的，以前我是不了解她，甚至是听了别人的挑拨，先入为主地就讨厌她了，可是，日久见人心……妈，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在你和南城心里，生你们养你们的妈妈比不过一个外来的女子，南城也就罢了，喜欢了她，中了她的魔，为了女人抛弃母亲，我认了，就当白养了这个儿子，可你呢，你也这么看待妈妈吗？”周琴说着，悲从中来，再次流泪不止。
“妈妈……”纪锦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劝慰的人，跟母亲之间，更是缺乏交流，这么近距离的谈心也是第一次……“妈，您放宽视角，事情往往不是您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你看南城现在多恨我？你知道吗？现在，在他眼里，我就是伤害他宝贝的凶手，好像佳期的病是我让她生的一样！佳期不能走路也是我不让走的！如果我不趁早自己滚蛋，你们该把我打出家门了！”提起这一点，周琴还是很激动，语速飞快，眼泪也纷纷掉落。
“妈！不会有恨……”周琴的话，让纪锦西心里极难受，“妈妈，我和哥哥都是您心血所铸，怎么会有恨？哥哥会生气，会赌气，会心痛，这是难免的，可是，您要说恨，没有孩子会恨自己的妈妈，妈……”纪锦西斟酌着，觉得自己的话可能母亲难以接受，不过，犹豫之后，还是说了，“妈，您说的那些问题都不存在了。佳期的脚能走路了，她的病也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您回家去，给哥哥和佳期道个歉，从此以后好好对佳期，一家人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的。”
周琴默默地听着，没有出声。
“妈，您说呢？”纪锦西又问。
周琴苦笑了一声，摇摇头，“他们不会原谅我的，我知道……我去过江南找过他们了，南城说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他今天不是回来了吗？”
“……”她依然摇头，“你当他这句再也不回来的意思是真的再也不回来吗？不是，他的意思是说，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而已，至于你爸爸，爱对谁好，就对谁好去吧，我也淡了心了，现在一个人过挺好，再也不用操心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再也不用管那些鸡毛蒜皮乱七八糟的事，管好自己吃喝就够了，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轻松过呢！想想自己就觉得傻，操了一辈子的心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领情，反而处处落得不是……”
“妈，没有人不领情……”这样的谈话结果，也是纪锦西预料到的，也许，解铃还须系铃人……
周琴流着泪摇头，“算了，不说这些了！我……我……”
她“我”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我”出了个所以来……
只目光虚无地盯着某个地方发呆，良久，发现纪锦西还坐在面前，轻轻挥手让她离开，“你还没回去？回去吧！我这不用你陪，谢谢你来看我。”
“……”这声谢谢，听起来也是极不舒服的……“妈，您先吃点东西，我今晚就在这住了。”
周琴叹了口气，擦去脸上的残泪，“我不饿，下午吃了点。”
“妈……”她欲再劝。
周琴却站了起来，朝楼上走去。
纪锦西有些挫败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母亲明显瘦削了不少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她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成了今天这样了？
她有些苦恼，却不知道该找谁倾诉，恰好好友打电话过来，索性就把自己的苦闷倒了出来。
说是这样，其实，更多的时候都是她在说，好友只是充当一个倾听者，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回应。
纪锦西思考着，缓缓道，“我妈这一生极度好强，凡事都爱掌控，而家里的事，只要不违背原则，我爸爸基本放手让她管，但是，我妈还有一点，也是部分太太团的通病，好面子，爱攀比，你看，我和我哥从小学那么些才艺，当然，我妈的本意是指望我们成才，但是，后来却变成她骄傲和夸口的资本。这么说妈妈好像有些不对，可是，这算是我们家走到今天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过于好强了，凡事都要做主，我哥的婚事她也认为她能插手，而且她认为这是为我哥好，事实上，她的确是为我哥好，可是，她没有想过，她想要的和我哥想要的不同，婚姻和小时候所学的才艺更不同，我哥小时候不爱学习书法，可他可以在妈妈的安排下妥协，但婚姻不是学书法啊！妈妈这一生没有受到过挫折，没有办不成的事，所以，她没想到，在婚姻这个问题上，她触到了我哥的底线了。
而后，事情爆发，并且是和我舅舅的事一起爆发出来的，其实她内心已经惶恐极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去胡乱求人，但她仍然要面子，不会放低身段的，所以，她走了，就像我妈刚才说的，难道等到爸爸嫌弃她，讨厌她，把她赶出家门吗？她永远也无法面对自己被爸爸赶出去那一幕，所以，她自己先离家了，这叫什么？在她自己看来，是优雅转身吧，但事实上，她内心里并不想离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