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没打电话回来，怕吵着我们休息，我早上打电话过去了，爸爸说，妈已经出手术室了。”她又道。
他三下五除二把早餐给吃了，神情有些恍然。
“吃完了？”她问，见他没反应，拉着他的胳膊，“那快走了，别耽搁了，爸该饿坏了！”
于是，再一次地，两人来到了医院。
在病房门口，两人站住了脚步，门虚掩着，并没有关实。
单人病房，周围还算安静，两人的脚步声却很明显，被里面的人听到了，便听见里面的人，很微弱的声音在问着什么，听不清晰，隐约听见“佳期”两个字。
而后，病房门就开了，他和她暴露在病床上那人的视线中。
伤了头部，包着纱布……
其它地方是否有伤，还不知道……
见到他俩的瞬间，周琴的眼睛骤然发亮，情绪也激动起来，不断重复叫着“佳期，佳期……”
林佳期看了眼纪南城，走到周琴面前。
“佳期……我……”情绪激动却极度虚弱的她表达不清楚。
“你还弱，有什么话好点再说吧。”林佳期轻轻地道。
“不不不……我怕……怕不说就晚……了……”周琴眼泪哗哗直流，“佳期……现在……还给你了……全都还给你了……报应……师父说的报应……你妈妈车祸……是我哥哥……现在我也车祸……算还给你了……你生病……不能走路……我的腿也没了……全都还你了……对不起了……”
林佳期心中一惊，低头看她腿的地方，被子盖着，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纪南城反应更是剧烈，下意识地便要去按被子。手伸出去一半了，缩了回来，指尖颤抖，眼神惊惧地看着母亲。
“阿琴，没有的事，你的脚还在，谁说你脚没了？”纪建林在一旁道。
可是，周琴却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喃喃说着，“没了……都没了……哦……我们家还欠着你妈妈的命呢……我也会还给你的……会全部还给你的……你不恨我了好吗？……你告诉南城……你不恨我了……好吗？我什么都还给你……都还给你……”
“这是……”林佳期不解地看着纪建林。
而纪南城也急忙问纪建林，“妈的腿到底……”
纪建林摇摇头，“没事，腿还在，打着石膏呢，你妈现在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的，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只是，格外记得佳期，这恐怕是她心里最放不下的事吧……没关系，医生说脑部只是外伤，过一阵就好了……”
听得如此，纪南城和林佳期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纪南城走到床边，俯身轻轻拉住了周琴的手，略哽，“妈……”
周琴却如没听见一样，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不断地重复着那些话，“佳期，对不起……你告诉南城……别再恨我了……行吗？我是爱他的……我真是爱他的……我错了……对不起……”
纪南城听了，眼眶微红，低声道，“妈，南城在这里，妈……”
而周琴却闭上了眼睛，并没有看着他，梦呓般低喃，“佳期……佳期……你把南城找来好吗？佳期……”
纪南城垂下头来，额头搁在周琴手背上，无法言语……
而林佳期轻轻靠拢，柔声道，“妈，南城他在这里……”
可是，周琴仍没有睁开眼睛，低喃声也消失了，沉入了梦里。
“睡了。让她休息吧，从昨晚出来到现在，一直闹腾呢，现在是对佳期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才放松睡下去了。”纪建林在他们身后道。
正说着，纪旭东和林曼云也来了，询问了周琴的情况，纪旭东便道，“爸，您先回去吧，我和曼云留在这里就行了，锦西呢？”
“锦西刚走，我把她赶去休息了，你们都要工作，还是我在这好。”纪建林道。
对于周琴，纪旭东的感情是复杂的，他妈妈是纪建林的初恋，也是那个俗套的故事，妈妈和爸爸早年相爱，后来两人因为误会分手，纪建林在家人安排下与周琴结婚，分后手妈妈发现自己怀孕，但是她的骄傲自尊不容许她再去找纪建林，独自一人生下纪旭东，却因为大出血去世去世。
还在襁褓里的纪旭东被接回纪家，一开始，周琴是咬着牙接他回去的，她爱自己的丈夫，毕竟那是丈夫的孩子，不能让他流落在外，然而她毕竟结婚没多久，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却要来养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而这个女人还是丈夫的初恋。
周琴的日子也是很难过的，她对纪旭东说不上好，但也是不差，一直淡淡如水地将他养在纪家。
甚至一开始，纪旭东以为周琴是他亲生母亲，虽然相比较南城和锦西，母亲对他的态度冷淡很多。
那时候，他以为因为自己是老大，所以母亲对自己比较严厉，没有那么亲昵，知道他十五岁的时候，才知道真相，从那以后，就与家人有了裂痕……
他的感情是复杂的，他是感激周琴的，但是……又有怨……有恨……
周琴对他有养育之恩，不管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态，至少，表面上她接纳了自己，让他在纪家长大，也许，小时候周琴对他的漠视，就是对他的宽容了，至少，没有虐待他不是吗？
他应该感谢她的，养恩也是恩，况且，她是真的对自己已经很宽容了。
所以，她现在住院了，他理应来床前伺候。
相争不下，最后商量的结果，还是让纪建林回去了，纪南城负责晚上在医院值班，而纪旭东因为公司已经收假则负责晚上。
然而，走的时候，纪南城却留下了，只让林佳期和父亲回家。
林佳期原是打算陪着他的，可是，一来医院有规定，不让太多家属留在医院，二来，家里总也得有人照应着，还得做饭呢，于是，便和纪建林回去了。
原本是要纪建林回家来好好睡觉的，可是，她中午去医院送饭的时候，他又跟了一起，而后便待在医院不肯再回来了，反而把两个儿子赶走了，按护士的要求，留两个人，便只留了他和林曼云。
离开的时候，周琴仍然没有醒来。
直到晚上，林佳期和纪南城再度来到医院，周琴才醒。
虽然仍然很虚弱，可是却真的清醒了。
清醒之下见林佳期，还是有些难堪，目光也有些游移。
“妈，我们来了？”纪南城牵着林佳期的手，来到周琴面前。
周琴抬起头来，见了他们两个，眼泪再度无声地流下。
“妈，您别激动，现在还伤着呢，别哭伤了身。”纪南城拿了张纸巾，俯下身来，给她擦泪。
哪知，那眼泪却还越擦越多了，她哑声低语，“南城，谢谢你，还肯叫我一声妈……我以为……以为……你们再也不要妈妈了……”
纪南城擦眼泪的手，顿了顿，眼里隐痛一闪而过，语气和目光却仍然柔柔的，“妈，过去的一切我们都不再提了，儿子也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您好好养伤。”
只是，这话并没有减缓她眼泪的势头，而她的眼神，越过他在她脸上擦泪的纸巾的阻碍，投射在林佳期身上，努力地挤了个微笑出来，“佳期，谢谢你来看我。”
“妈……”林佳期轻唤，也微微一笑。
“佳期，对不起……我……”周琴声音虽然微弱，这声对不起却说得非常清晰，人，也比早上的时候清醒，只是说着话还有些吃力，“我”完之后，喘了一喘，“我……其实很早就想说了……可是……我说不出口……现在……现在……”
她眼睛合上，眼泪从睫毛下滚落出来。
“妈，我们先不说这些了，南城说的，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对您来说，最重要的是养伤。”林佳期轻道。
而周琴，却略显苦涩，叹息，“还好……我现在说出来了……还好……佳期，我懂你的苦了……真的懂了……对不起……”
说完，闭着眼，倦倦的，似乎又要入睡。
其他人便不再打扰她，让她静静休息。而纪建林，却在此时摇头叹息，周琴也就只在儿子和媳妇来了才说话，这么久了，还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呢，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都能跟佳期说对不起了，难道还在跟他置气？不过，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受了伤，无法动弹，他一个大老爷们，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跟她计较，把她照顾好了，才是当务之急。
……
周琴的伤一天好似一天，精神却一直不太好。
儿子媳妇在身边的时候，她还乐意开开口，可一旦只有纪建林在，她却总是沉默的，纪建林跟她说话，她也不大搭理。
纪建林只道她对自己还有意见，某天在她精神好且只他二人单独在的时候，对她说，“小琴，你是不是还在怪责我？是因为大哥出事的时候没有帮到他？还是因为你提出离婚以后我没有去哄你回来？”
周琴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和他说下去的样子。
“小琴，我这个人，你知道的……”
“喝水。”周琴忽然说。
“……”他明白，这是她不愿意再继续说下去了，沉吟了一会儿，起身去跟她倒水。
可是，水倒好了，喂给她喝的时候，她却摇摇头，不喝了，“想睡。”
他微怔，只好把水杯放下。
而这时候，偏偏纪南城和林佳期来了，刚刚还说要睡觉的周琴却完全没有了睡意，纪建林觉得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