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侧身引着身后二人进来,老夫人由齐嬷嬷扶着起身,粉黛见有客人来也扶起傅朝歌。
厅门处,太傅夫人一袭宝蓝锦裙笑得和善,鬓间已是染上些许白霜,身后跟着一个约是十八九岁的公子,两人身后的丫鬟家仆都提着不少东西,显然是要送给老夫人的。
傅朝歌看到了来自太傅府的客人,那客人亦是看到了她,傅朝歌浅浅施了一礼,“朝歌见过母亲,太傅夫人。”
自上元节不久后,太傅夫人也是好久没见到傅朝歌的,眼前的姑娘如往日所见那般,一身清雅温婉的气质让人瞧了十分舒心。她五官也精致秀气,但更多的是美在骨相,漂亮的眉眼没有半点攻击力,那双明亮的黑眸里清透怡人。
京城有名的美人儿,即使饱受风言流语的侵袭,单单往那儿一站,她依然是令人惊艳的一处风景。
太傅夫人的目光不着痕迹扫过傅朝歌的肚子,眸光微闪,她脸上笑意不减,“五姑娘来看老夫人?”
“是。”
傅朝歌应着,察觉傅夫人微沉的脸色,温和的勾唇一笑道,“夫人与祖母聊着,我去旁边走走。”说罢,她便低声对粉黛道,“我们顺着厅内的耳门去祖母卧房等着。”
老夫人身子不方便,父亲便命人在小厅和卧房处开了个耳门,不用费力气走厅堂的正门,顺着耳门也可出来。
傅朝歌说完再度浅浅一礼,随后便由着粉黛搀扶着转身去了耳门那里,推开那扇小门便正好是回廊,她和粉黛慢慢的走着,转过了弯后,左边是正厅的门,右边顺着游廊过去便是老夫人的卧房。
傅朝歌瞥一眼厅堂的房门,正欲收回目光转身,就见太傅夫人带着一起来的公子忽然跨出房门,她下意识看过去,恰好与他对视。
只是青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大刺啦啦的打量让傅朝歌心中极为不适,尤其是他眼中那些情绪,傅朝歌忍不住撇开眼。
她率先迈开步子,“我们走吧。”
粉黛察觉自家姑娘忽然转变的情绪,疑惑的随她方才得方向望去,便看见那位太傅公子正望着自家姑娘的背影,眉头轻轻一皱,她转回身子跟上傅朝歌的步伐。
在老夫人卧房坐了一刻多钟,齐嬷嬷敲了敲房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一盒东西。
“齐嬷嬷你来得正好。”
傅朝歌见她来便起身走过去,“嬷嬷跟祖母说一声我先走了。”
齐嬷嬷显然是猜到了傅朝歌要走,将手里的锦盒放在圆桌上,“姑娘要走老夫人已经猜到了,便趁空吩咐老奴备了些东西让姑娘拿回去。”
说着她已经找了锦帛将盒子包好,“这位太傅夫人兴许要在府上呆好久,老夫人一时半会抽不开身,姑娘莫生气。”
傅朝歌轻笑,“哪会儿生气,我来也就是看看祖母身子如何,本就打算要走的,太傅夫人来得巧,我也就没说出口。”
“嬷嬷,这是里面何物?”
“是老夫人命人打造了一套婚嫁首饰。”
“首饰?”傅朝歌闻言急忙摁住齐嬷嬷系锦帛的手,“祖母她怎么又……”
“姑娘莫急,这可是有说头的。”
齐嬷嬷笑吟吟的打断她的话,手中动作不停,她耐心的仔细讲道,“女儿家大婚之时都是娘家打得首饰,这是新娘子的脸面,姑娘可要收好了。”
话音刚落,锦盒已经包裹好了,齐嬷嬷拍了拍盒子,叮嘱道,“这东西可一定要在成亲之时再打开。”
傅朝歌看着白锦帛,一时也无言。
半晌后她轻叹一口气,抬眼望着齐嬷嬷。“那就劳烦嬷嬷与祖母说一声,我先回府了,过几日再来看她。”
“好。”齐嬷嬷颔首,“老奴送送您吧,马车可是停在后门?”
“正是。”来时怕在正门下车,遇上母亲或者傅朝雪后万一闹了矛盾,便让阿九在后门停了马车等候。
粉黛拎起白锦帛,锦盒并不是特别沉,她空出手想要去搀着傅朝歌,但女子摇摇头拒绝。
“你抱着东西吧,我慢慢走。”
傅朝歌朝齐嬷嬷浅施一礼,“祖母就有劳嬷嬷您照顾了,若是府中有事还请您递个信儿,我也好放心。”
“姑娘可别,这礼老奴不该受着。”齐嬷嬷见她行礼赶紧侧身扶起她,“照顾老夫人乃是老奴的本分,姑娘只要照顾好自己别让老夫人担心就行了。”
傅朝歌抿唇轻轻嗯了一声,淡淡一笑,“那嬷嬷,我就先走了。”
随后她浅浅一颔首,出了卧房,粉黛则抱着锦盒跟在她身后,走出后门后,阿九放了踩凳,搀着傅朝歌上了马车。
齐嬷嬷紧跟着走过来,站在后门处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去。
一舟居,傅朝歌与粉黛先进了宅门,阿九则抱着锦盒在后面,他跨进府门时脚步忽然一顿,疑惑的目光望向了巷口,好似看见一个人露头再看,但是定睛一望却是什么也没有。
阿九困惑的一拧眉,大热天的晒得他眼花了?
随即他摇了摇头,抱着东西进了府。
傅朝歌命粉黛将老夫人赠的锦盒放到卧房床尾的箱底,自己坐在葡萄架下,躺卧在竹藤摇椅上眸眼轻阖,心中装着事情,不一会也就昏昏欲睡。
意识朦胧之际,她听到粉黛的声音,随后感觉自己的胳膊被轻轻推了一下,傅朝歌迷糊的睁开眼。
“怎么了?”
粉黛瞥一眼执意要在垂月门外等候的一抹衣角,压低了声音轻柔道,“姑娘,六皇子来了。”
六皇子……燕裕来这里做什么?
傅朝歌闻声便清醒了,罗帕揉了揉眼睛,整个人也就清醒了许多,她扶着摇椅扶手直起身子站起来,“请六皇子进来吧。”
她进了正厅坐下,便见一袭月白长袍的少年径直到了厅门处。
“六皇子请坐罢。”傅朝歌温和的一笑,又转头对刚进来的粉黛道,“粉黛,去为六皇子奉杯茶。”
粉黛刚欲称是,便听少年清悦的嗓音道,“傅姑娘,不必了,本王就说几句,马上就走。”
傅朝歌闻言不解的看向他,“六皇子何意?”
“今日来,是为了跟傅姑娘道歉。”
燕裕手中的纸扇合起他拿着折扇抱拳一拱身,傅朝歌见状赶紧起身躲开这一礼。
“六皇子这是要做什么,我平平庶民,怎敢当的起六皇子的重礼,更何况六皇子与我并无恩怨,何来道歉这一说。”
“自西月进京就为傅姑娘添了不少麻烦,还固执的自以为是,着实让傅姑娘闹心了,您将来会是小皇叔明媒正娶的妻子,燕裕更是不能怠慢。”燕裕脸上的神情淡然,但不难听出他语气中的认真。“所以今日前来,便是想要为小皇婶道歉。”
听他之言,傅朝歌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少年才是十六七的年纪,容貌清隽,气质温然,是个极好相处之人,只是他为了宋西月甘愿到她面前弯下腰杆儿,着实令傅朝歌感叹不值得。
“……宋姑娘比六皇子还小,心性单纯天真,我并不当回事,左右她也碍不了我的眼,六皇子真的不用特意来此。”
宋西月不值得燕裕这般折了傲骨,少年自该是骄傲清高的,宋西月却是将这样的翩翩公子视若无物。
傅朝歌抿着唇,随即轻叹一声,“六皇子今日便是为的此事?那我便受下了,日后不必再为此事过来了,不值当。”
燕裕沉默不吭声,然后再度一躬身,“那告辞。”
傅朝歌点点头道声好,唤来了阿九送六皇子出府,这才泄了劲儿,懒洋洋的倚靠着椅背,褪去的困意又再度袭来。
粉黛看她还有些睡意朦胧的样子,上前低声道,“姑娘要不回房里睡吧?”
傅朝歌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不必,待会儿厨房不就该做晚膳了?你去清茶居问问剑墨,他家公子何时回来。”
粉黛闻言浅施一礼,垂头退了下去。
傅朝歌站起身垂眼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如今她连自己的脚尖都见不到了,胸脯涨涨的微痛,站久了躺久了腰酸腿胀,着实煎熬。
想着那成衣铺子里漂亮的衣裙,傅朝歌只能叹口气,告诉自己待上元节后,她又可以抱着这些漂亮衣服睡觉了,那是她依旧是那个京城有名的五姑娘了。
不……
傅朝歌轻轻皱起眉,不,或许是锦州有名的五姑娘。
这么想着,她心情瞬间开朗了许多,眉眼间浮现出明媚的笑意,她扶着门框出了正厅,来往的嬷嬷看见她喊了声姑娘,傅朝歌回应着颔首,重新回到葡萄架下,倚靠着摇椅眸眼轻阖。
“姑娘。”
粉黛从清茶居回来正要径直去正厅就见青衫女子摸着肚子躺在竹藤椅上闭目养神,那一幕安宁而温馨。
傅朝歌已经听到粉黛那声姑娘了,她半眯起一只眼,大概得扫了一眼她的方向,勉强打起精神,“怎么说的。”
粉黛闻声上前几步,声音还是刻意的压低了一些,“公子去了京郊,许是要天黑,大概关城门之前才会回来。”
傅朝歌懒洋洋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你去忙活自己的吧,无需管我。”
“那奴婢下去了,姑娘若是有事叫一声奴婢就行。”粉黛小声道。
傅朝歌挥了挥手,一派慵懒的语调催促道,“好,我知了,你快去吧。”
粉黛应下一句,随后便转身去了小厨房,嘱咐嬷嬷晚膳该做什么口味。
阳光渐渐西移,灼热的温度也开始褪去几分,傅朝歌躺在葡萄架下睡了快有半个时辰,忽然听到一声叫喝,整个人在安详的睡梦中猛然弹醒。
“人呢?”
“本姑娘都进了院子里,都没人听见脚步声吗?!”
傅朝歌惊醒后心脏失跳,她捂着胸口缓了一会神,粉黛也已经闻声从卧房中出来,先是担忧的看了一眼傅朝歌,见她果然被吓醒了,对于冒失嚣张的来客越发不悦。
傅朝歌眼神示意她安心,随后目光望向了垂月门,少女一袭流彩暗花锦缎宫装,身后还跟着两三位婢女,头上戴着华丽的云钗宝簪甚是贵气隆重。
傅朝雪先前请老夫人回府时来过一次,却是脚程匆匆没仔细看,如今再打量一番这院落,相比之下觉得镇国府气派又宽敞,着实主人长脸。
“五姐就住着?也太寒酸了吧,你这整座宅子也就比我们自己的院子大一些,庭院还没有傅家的花厅大呢。”她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在意傅朝歌的脸色,那架势像极了主人一样,她捏着罗帕指了指不远处的那片盛开的花丛,满眼嫌弃。
“这小花丛和镇国府的花园比起来,可真是拿不出手。”
她五姐离开傅家后这差别真当时大,心里该后悔死了吧。傅朝雪心中一边嫌弃这宅府,一边幸灾乐祸傅朝歌的处境。
傅朝歌瞧她东指指西说说,眉眼间没有半分笑意,乌黑的眼睛里也是笼罩着一层冷淡的薄雾。
“那倒是我这寒酸的住处污了你的眼了。”
傅朝雪在这明显的对比下,心中的优越感膨胀到了极致,她啧啧两句,“勉强还能站脚。”
“那六姑娘大驾光临寒舍是为何事?我这里庙小,怕六姑娘这座大佛待不下去太久,还是早些说清了解了吧。”
女子不冷不热的讽刺,让傅朝心中的畅快感一滞,好像被堵住了一样十分难受,她脸色微沉,言语甚是犀利。
“那五姐对客人也是真够尊敬,家中来客不迎不请,还这般不客气的指桑骂槐,不愿意我在这儿在这儿就直说,拐弯抹角作甚!”
傅朝雪最后还自傲的微抬下巴,斜睨她一眼,语气极为鄙夷。
“不知五姐从镇国府学到的教养内涵都去哪儿了,言语竟是这般粗鄙,若是祖母见到五姐这么不堪的一面,怕是要被五姐气死。”
傅朝歌瞧她伶牙俐齿的样子,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既然小六这么嫌弃我这个一舟居,还瞧不上我如今的境地,也倒简单。”
她漫不经心的坐回竹椅倚靠着,一只手撑在扶手上捧着下巴,静静地看向垂月门处贵气逼人的傅朝雪,不气不恼极为淡然。
“那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