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封天大典(六)
徐然20182019-05-02 12:003,500

  6、太上老君

  芴仙官这辈子,拿得最足的就是派头两个字。他很知道,自己的老师太上老君甚少踏出兜率宫,自己在朝野之中代表的就是老师的眼目与喉舌,自己的身段,自然也就是老师的颜面。所以,他出行时身后要跟着二十人的仪仗,与同僚会面时要把脖颈与脊梁挺得笔直,行动坐卧,都有一众手下隆重伺候着,那个威风堂堂的正经派头,俨然就是把漫天庭的荣耀与尊崇披挂在了身上,随时随地纹丝不乱,尽显着为仙者的体面。

  今日,他却派头尽去,缩肩拱背,把身子弓得甚低。因为此刻,他所在的地方,是兜率宫。

  一天诸神当中,够级别见上老君一面的少之又少。这位太上尊者自鸿蒙开辟之初已生天地之间,天书记他“出乎太无之先,起乎无极之源,大道之主宰,万教之宗元”,如今天庭有此规模,半由这位长者的灵台之力造就,连昊天金阙无上至尊的玉皇大帝在他面前,也要以“师尊”二字相敬。此刻,老君垂眉敛目坐在兜率宫正宫主位上,顶上三花旋动,背后千华轮转,光是这一身光耀已经快让当弟子的芴仙官汗流浃背,睁不开眼睛。

  “玉帝已经接到急报,克日即会返回天庭。”老君座前,太白金星亦不敢坐,他执弟子礼擎着浮尘,欠身说道:“封天大典在即,五方圣器缺了一方,此事玉帝面前无法交代不提,倘若误了封天大事,让建木中的妖王得隙复生,那就是万古之罪了。”

  太白星君是玉帝的心腹重臣,处事圆融,机巧活络,吝起辈分来比老君这等开天功首晚了不知几辈,登天以来却一路高升,如今混成玉帝近臣,朝野之上可与比肩者寥寥无几。一天诸神皆知,这也是老君背后的提拔点播。偌大天庭之下,玉帝王母、文臣武将各自成党,泱泱万年下来,早成坚固体系,太上老君这一支政治体系中,货真价实以此公为尊。

  太白星君言毕,老君嗯了一声。这一声古井无波,芴仙官却听出了一身冷汗,小声申辩:“是,是,都是徒弟大意,着了嫦娥那小婢子的暗算……”

  老君抬眉看了芴仙官一眼。他依旧一派古默,而这一眼中精光凌厉得像是冰锥一样将芴仙官刺了个对穿。芴仙官脚下一软,噗通一声跪下了。

  老师的眼色无声无息,却再明白不过——为师面前,还要耍这样的花枪吗?

  太白金星摇了摇头,多少带了点儿对这位同僚师弟的埋怨出来:“现在是不是嫦娥暗算了芴大人,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乃是这青木骨究竟去了哪里。”

  老君依旧没有说话。

  法器失盗的事情一出,托塔天王的三万禁军已经遍搜天庭,除了云崖岸下的万里云海没有翻开来找过,就连王母的瑶池水下都已经细细地查了。青木骨无影无踪。

  “若是拖到圣上还朝,这圣器还是没有下落,少不得王母的明心鉴前,嫦娥与芴大人都要走上一遭。”太白金星轻声提示。

  芴仙官汗如雨下,已经快跪不住了。他原本被天篷撞破了丑事,心中惴惴,抢先把离魂引暗送到了广寒宫中,只等万一天篷向玉帝告状之时自己可以反咬一口,指嫦娥一个勾引神官之罪,万没想到自己会把青木骨给丢了。想及此处,他心中狠疯了天篷——都怪那个身份低微的小小参将!要不是他横蹿出来把自己一顿好打,当日他怎么会失手将老君交付他的圣器遗失了?那日他一瘸一拐回到自己府邸后,也是气得狠了,一心只想着怎么把轻薄仙子的罪名给脱开,等到发现自己遗失了法器后,吓得魂飞天外,偷偷赶回花丛再找,早已经没了法器的影子。那时离魂引已然派人悄悄安放入嫦娥宫中,芴仙官头晕脑胀,只能狠下决心,把这件事情全都推在嫦娥身上。至于成不成,他并无实在把握,方才老君看了他那一眼,他心里已经凉了半截,知道这鬼话并没瞒过师尊,太白金星提出西王母的明心鉴时,他更是血都吓得凉了。调戏仙子虽然也是重罪,但凭着他的身家和老君的面子,抖了出来,降下几级官位、挨上一顿责罚,至多再给打一顿板子也就完事了,可这回丢失了封天圣器,自己可是万死莫赎了。

  “师父……师父救救徒儿!”他一头磕下去,战战兢兢地求告老君。

  老君并没看他,倒是太白星君叹了口气,说:“芴大人,说来说去,这寻回封天圣器的事情,还是要着落在你的身上。要是找得回,一切好说。这要是找不回……”

  星君没有说下去,看着芴仙官眼色已经明白得很。

  “师父,星君,我……我……”芴仙官更是吓得语无伦次。

  “若是寻不回法器,封天大典也不可废。”老君终于开口。

  “师尊可有什么临时能替一替青木骨的法器?”星君眼前一亮,问。

  “青木骨取自盘古骨骼,世间若说有什么可以替代,也只有建木了。但时间仓促,伐木炼器是来不及了。”老君语意平漠,说罢,目光落在了芴仙官身上,“孽障,你本是我取自建木的一支树枝,在天庭仗我名号得享了千年的清圣,如今为师炼化你一身灵修,算是你还报天恩吧。”

  “师父,师父!!徒儿……徒儿这就去找青木骨!!”芴仙官脸色真的成了木色,他牙关震颤地一头磕在地上,“徒儿一定找到那件法器,求师父开恩,宽限徒儿几日!!”

  老君看着他,目光却像是穿过了芴仙官的躯体射向了远远的下方——兜率宫下的第十三天,是芴仙官府邸的所在。那里,此刻,天篷正在凭着一己之力生闯府邸。他眼中无名的怒火太煎熬太浓郁,一路烧上三十三天,让兜率宫中的太上老君也被这火焰刺痛了双眼。

  看了半晌,老君合上眼睛,淡淡下令:“太白,去带那个御龙参将来见。”

  ***

  老君面前,天篷跪下。

  这几乎不是为了表达恭敬,而是浩荡神风面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躯。老君仅仅盘膝于座上,所带来的威慑与压力,已经让天篷冒出冷汗。他原以为,自己是拼着一死来的,什么也可以不顾了,但过于绝对和纯粹的神威面前,他依旧被唤醒了恐惧,依旧被自己的渺小所挫伤。

  “天篷,你成就仙体至今,多少春秋?”老君开口。

  天篷一愣,实在没想到老君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一问。老君座下,显然连太白金星和芴仙官都茫然了一下子。

  “八百载。”天篷回答。

  老君点了点头。“难得。”

  太白金星与芴仙官更加疑惑,他们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芴仙官心中战战,一眼之后,赶忙又把头低下,在老君面前跪得端端正正。

  什么难得?难得什么?天篷自己不明所以。他满心混乱,此时此刻,也无心去问究竟。

  “你擅闯芴大人府邸,为了何事。”再开口时,老君用不含疑问的语气问他。

  “请他放了嫦娥。”天篷颤声回答。

  “儿戏。”老君说。

  天篷周身一震。

  他身边,芴仙官趴伏在地,同样跟着一震。看着他的身躯,天篷重拾了自己的怒火,冲口而出:“不是儿戏!末将是想要告诉芴大人,此事与嫦娥无关!是我得罪了他,要是有什么罪名,请他尽可以冲我来,不要牵扯无辜!”

  “芴大人怎么会让你给得罪了呢。”太白星君责备地笑了笑,语气中同样的不含疑问。言外之意自然是说,凭你的身份官位,哪里得罪得到太上老君座下的人物呢。

  天篷无法回答这句话,他目视座上被玄光围绕的长者,赌着一口气,也赌着自己的性命,一头磕在了地上:“星君与老君明鉴,末将天篷以自身元神、内丹、三魂七魄为誓——青木骨失窃一事与嫦娥无关!”

  老君纹风不动,眉毛都没为天篷抬上一抬,太白星君叹了口气,一派和气地说:“将军,你实在是儿戏了,我们如今说的,已经不是这件事情。”

  天篷愕然抬头,脑内炸裂一样不知所措。怎么不是?为什么不是!现在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重要吗?!

  他目瞪口呆看着兜率宫中沉默的三个人,慢慢慢慢地听懂了,太白金星这句话,已然是万语千言。

  什么是儿戏?无辜两字就是儿戏。公道两字,更是儿戏。

  他们不知道嫦娥是冤枉的吗?他们当然知道。但跟青木骨的遗失比起来,一个小小仙子是否受了冤屈,这根本末节到了不值一提的份上。无论嫦娥有没有勾引芴仙官,有没有下药,有没有窃走圣器,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仙家法器已失,这个雷,要有人去顶。玉帝的震怒,受挫的天威,来日总要有犯了罪的神仙用性命去平息。窃走青木骨的窃贼若真的找不到,那么嫦娥必死无疑,因为天庭总不至于承认,天上丢了事关十方世界安危的法器,却连个贼人都不知道在哪儿。

  天篷把这些想明白之后,也明白了自己该怎样问问题。

  “若是我能找回神器,天庭可否放嫦娥一条生路?”这一问过于艰难了,他声音干涩,这一次,没有叩头。

  老君终于动了动眉毛。

  太白金星则惊讶地看向他。“将军。”他说。“你可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芴仙官挨了电打似的,猛地抬起上身指着天篷,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凶相毕露:“你?!你怎么会知道圣器下落?!只有偷走圣器的人才知道!!”

  “若是我能找回神器,天庭可否放嫦娥一条生路!?”天篷两眼中烧出灼灼的火焰,大声重复着。

  一座寂静。

  半晌,老君沉甸甸抛下两个字来。

  “允你。”

继续阅读:章九:万年一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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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天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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