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略闭眼，再睁开眼时眸光已经完全清亮，认真的说，“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他一笑，“我想应该是个女孩。”
不容置疑甚至肯定的语气让还有些惘然的江琉忍不住一笑，斜瞪了眼过去，“为什么一定是女孩？”
龙沐炎正色说道，“因为你是女王，女王生的肯定是小公主。”
不算笑话的俏皮话逗的江琉低笑起来，温柔抚上肚子，脸上已经全是母亲慈爱的光辉，“好，那她就是公主。你说，我明天是不是就该准备她的衣服了？希望别跟小蜜一个性子，那样我还真的头疼的。”
龙沐炎看向兴致勃勃真的在考虑如何教养女儿的江琉，心中一阵不忍，但还是坚持将刚才就问过的问题抛了出来，“需要通知他吗？”
这个他，自然是慕容龙翔。
慕容龙翔可以知道，但前提是江琉愿意告诉他。
江琉手一顿，随即又缓缓抚上小腹，神色很平静，平静的看不出丝毫端倪，“让我想想。”
龙沐炎点了点头，知道江琉确实要有时间想一想。
孩子是两个人的，不管孩子的父亲如何，到底还是孩子的父亲。而有权利选择这件事的人，只有江琉。
他嘱咐了几句就起身出门，还没有走到门口。
“炎……”声音掩不住忐忑。
他转过头，“嗯？”
江琉看着那张自己看了六年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俊雅面孔，突然一阵语塞，一阵死寂之后，她深吸了口气，慢慢的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的自私，你也不会错过颜乔。”
龙沐炎垂下眼，不甚在意的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认为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更不用说能够活着想起颜乔。”
“嗯……”江琉目光有些复杂，“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上次为了救颜乔，被爆炸波及到了，可能是大脑受到了刺激。”
“原来是这样……谢谢。”
龙沐炎轻轻一笑，转身离开，既然江琉还没有考虑好，他自然要在这段时间内将所有消息都封锁严密，主动与被动之间，永远都是要看主动权掌握在谁的手里。
在龙沐炎考虑如何将自己手边力量充分利用好尽力争取时间时，江琉温柔凝视他的背影，原本有些复杂的神色在明亮的光线下渐渐变得柔和，旋即又变成不容置疑的毅然。
再然后，她缓缓抚上自己的肚子，唇角扬起，笑靥温暖而感恩。
不顾天凉，她赤脚走下床，缓步走到电话旁边拨通了那个她只联系过一次的电话，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电话那头很快传来清冷的女音，“您好，我是颜乔。”
江琉笑容更加温柔，“我明天想见见你，方便吗？”
※
直到电话那头已经传来嘟嘟长音，颜乔盯着手机，内心依然震惊。
没想到江琉居然会再打电话给她。
这一次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颜乔盯着手机微微怔仲，虽然她已经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其实，她对江琉的情绪一直都很复杂。
那样温柔的一个女人……而且是爱着他的吧……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因为公事耽误所以晚到的唐君轩绕场一周，好不容易才找到躲在后门露天玄关还抓着手机发呆的颜乔，“有没有见过阎老……”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的颜乔陡然一个激灵，手一松，手机砰的声摔在地上。眼见唐君轩伸手要去捡，颜乔下意识抢先一步拣起手机，快手塞进包里，“阎老今天心脏不舒服，还没下来。”
他们口中的阎老就是今天的宴会主角是阎氏集团的创始人阎森，今天正是阎森八十大寿，阎家跟唐家向来私交极好，门第相当，产业又有相近处，而且当年如果不是亏得这位外表粗鲁实际大智若愚的老人，唐君轩也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的娶到颜乔。所以即使唐君轩有多少不情愿，也不得不带着颜乔来贺寿。
唐君轩眼尖从颜乔手指间瞥见手机上的显示，是国际长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号码应该还是遥远米国的……再加上颜乔启人疑窦的反应，唐君轩心里一沉，向来朗风霁月的眼底忽而蒙上一层隐隐的雾霾。
天底下，又有几个人的电话可以让颜乔变了脸色？
而且，又是米国的……
他沉默了片刻，装作没看见那手机号码，快速转身，“刘董来了，我先去应酬下。你……快点儿。”
颜乔一怔，看着唐君轩逃避似的动作，突然了悟唐君轩恐怕是误会什么了。
抿了抿唇，她疾走两步，环住唐君轩的胳膊，“我们一起去，刘董脾气古怪，你可别惹火了他。要知道……”
“我知道！”带着怒气的低喝打断颜乔的话。
气氛陡然一僵。
颜乔垂下眼，有些不自在的放开手，“我……”
唐君轩眼神微黯，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怒气有点吓着了颜乔，揉揉眉心，“对不起……我只是有点累。”
颜乔唇角扬起一抹苦笑，安静的看着明显有些烦躁的唐君轩，“我知道。”
她心里一直都清楚，自从她单方面决定离婚以来，平常骄傲狂妄惯了的唐君轩便一直被一种无可奈何的晦暗情绪所笼罩，再加上最近层出不穷防不甚防的意外，他心里的压力已经到了一个濒临爆发的临界点，昨天他痛殴慕容凤衍，也是这种情绪衍生而出的暴躁分子。
她静了静，“君轩，刚才的电话是……”
唐君轩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狮子，暴躁打断，“我不想知道！”
颜乔一怔，脸色更加灰白。
唐君轩心疼看着颜乔的脸色，自知语气似乎又恶劣了些，心头生出一股挫败。
他以为自己能够压制的住心里郁气，没想到还是……看了眼神色不安的颜乔，他又沉默了片刻，坚定拨开她的手。
“我真的不想知道，当初就说好了，我会给你完全的自由，没理由现在都快离婚了，还要干涉吧？”
唐君轩唇角微扬，于繁华热闹处，不尽萧索。
攫取到那一抹笑，颜乔心脏痉挛似的一颤，怔怔收回手，一颗心仿佛泡进酸水，酸胀而涩的感觉，几乎要喷涌而出。
她以为自己做的决定是最正确的，可是伤的最深的，还是她最不想伤害的人。
酸涩之后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难言委屈，他以为她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么？他有火气，她难道就没有？谁也不是泥捏的娃娃一点情绪都没有。她往后退了一步，扭头看向浓重漆黑的夜色，死死咬住唇，“随便你。”
声音里明显带着赌气的成分。
原本满腹不爽情绪的唐君轩看着颜乔这副小女孩似的赌气反应，张了张嘴，倒忍不住微笑起来，“如果现在让君见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跌破她的美瞳。”
颜乔憋不住扑哧一笑，白了眼过去，“胡说什么！”
一阵风起，吹散颜乔鬓边未抿好的柔细发丝，发丝淘气飘摇，她斜眼微嗔，声若轻铃，竟然说不出的娇媚清雅。
唐君轩一怔，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替她拂开发丝，手才伸到一半又生生收了回去，顺势拍上她的肩膀，“刚才是我发神经，你别理我。”他温柔一笑，“而且这些应酬的事情我迟早要处理，总不能等你走了以后还要让别人来替我，有些事情，我们迟早得习惯。”
颜乔垂下眼，知道唐君轩说的是实话，如果她离开，除非他迅速另娶，否则商场上很多交际来往自然要靠他一个人去处理……她勉强一笑，“我不是还没走么？你跟刘董关系从来都不怎么好，最近唐氏跟他可是在谈那块地的开发案……”
“没关系，我知道该怎么应付他。”唐君轩打断她的话，“你别忘了，这些当初可都是我教会你的，你出师了，不代表我忘了。”他轻轻一笑，在颜乔怔怔视线中潇洒转身，颀长身影很快融合进觥筹交错的宴会场。
颜乔怔怔看着唐君轩以着一种无比娴熟的姿态与那些熟悉或者不熟悉、欣赏或者厌恶的人寒暄敬酒，甚至还跟他平常最懒怠接触的几个败家子聊了会天，如鱼得水长袖善舞，哪里有以前的傲慢懒散。
不期然间，清朗声音在尘封的记忆中突然跃起，“我最讨厌的就是跟人家寒暄交际，你要是真想谢我，就去帮我做挡箭牌吧。”唐君轩带着居高临下的骄傲，对着在唐家人挑剔下越来越不自信的她发号施令，“我娶你回来，你也帮我做点事是不是？”
然后，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她就莫名其妙的被唐君轩丢入陌生的职场，一步一步的被他由笨拙骄傲的颜乔教导成冷静坚强甚至犀利的颜乔。
一个能够在大学时就开始执掌唐氏企业并成功压制住那些老资历的商场悍将，怎么可能会因为厌恶而不愿意跟人交际？
这么多年，她居然忘了。
心里一根弦仿佛被轻轻拉扯，拉扯出突然了悟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