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当年那个意气风放的自己变得这么苍老了？壮志消磨了，剩下的，似乎只是被世事磨练的疲惫。
好一会，他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哪里有颜弈想象的那么简单？
如果真那么简单，他哪里会忍了那么多年？
喉咙一阵发痒，他掩唇重重咳了声，不耐烦去看自己苍老的身影，披上件衣服，没有通知任何人，就出了门。
走到门口却碰见晚上扔垃圾刚回来的年轻女佣，女佣没想到他会这么晚出门，唬了一跳，忙恭恭敬敬的叫了声，“颜先生。”
颜天齐点点头，和颜悦色，“时间不早，早点休息吧。”
女佣受宠若惊的连连点头，虽然在这边已经工作有半年了，但一想到自己工作的主人是A城有史以来评价最好的市长，对待她这么一个佣人都能这么和颜悦色，真的让她非常感动。
见颜天齐已经走出院子，她想起一件事，忙道，“颜先生，隔壁的空屋子好像有人在了。”
颜天齐一怔回头，因为妻子的病需要去国外治疗一个月，他们也是今天才回国的。反应过来后，他脸上立刻迸发出耀眼异彩，“有人回来了？”
女佣点点头，“嗯，我刚才好像看见有光，应该是有人在吧。”燕园里是不可能有贼的，不是贼的话，那应该是主人吧。她一抬头，却发现颜天齐已经匆匆忙忙的走出院子，似乎很高兴的模样。
年轻女佣不由歪了歪头，颜先生这么高兴，隔壁住的肯定是他很好的朋友吧。
就是不知道，能让颜先生当朋友的人，是怎样一个人呢？
夜色浓重，燕园里的路灯将颜天齐的身影勾勒的长长的，带着寂寥的味道。他几乎是用小跑的跑到隔壁那间古色十足的三层小楼前，三层小楼暗黑如墨，看不出有人来过的踪影。
难道是女佣看错了？
颜天齐心底兴奋稍微消了消，也不伸手敲门了，直接从门口花坛里面掏出藏着的钥匙，很久不用了的钥匙依旧光亮，他急急把钥匙撞入钥匙孔，却不知道是钥匙孔生锈还是他手滑的缘故，钥匙居然咚的声滑落在地。
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的颜乔被门外窸窸窣窣的响声猛地吵醒，身体反射性的猛地坐起，戒慎而希冀的看过去！
慕容龙翔又回来了？
还是说，沐炎他们找过来了！
想到后者，颜乔精神陡然振奋起来！
哒！
屋门被轻轻推开，黑暗中，果然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冷月星色之下，依稀可见来人两鬓微斑的银发，左手随意放在口袋里，却很急迫的环视四周，“宁阙！”
颜乔陡然一震！
这个声音是……
“宁阙！宁阙！”巨大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出微小的回声。
温和依旧，威严依旧，只是声音里比记忆里的似乎添了些沧桑，尤其是在他这么急切喊宁叔叔的名字的时候，光是听，她几乎能听出他的苍老。
她怔怔看着黑暗中那个来回呼唤的人，直觉反应就要躲，可是她根本没办法动弹更不用说躲了。然后，她又突然想起宁叔叔家这面玻璃是特制的，从里面可以看到一切，可外面能看到的，只是一块镜子，根本看不到她。
颜乔心里略安，撇开眼不想看他，不到一会，便又不受控制的将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
这似乎，是这些年第一次她这么近距离的看他。
这些年虽然没有主动获取他的消息，但毕竟都在同一个城市，所以不可避免的知道了他很多消息。
他婉拒推选，不再连任市长。
他身体不太好，长年不是在燕园，就是去加国疗养。
他参加风寰旗下酒店的开业仪式，却在回家的途中出了车祸，一连养了三个月。
他婉拒政府邀请他成为形象大使，说自己想过些安逸的生活。
……
她以为自己对他的恨已经深入骨髓，可是看着黑暗中那个来回呼喊，声音已经从希冀变成失望的男人，心里突然有根弦动了动，眼眶不由自主的热了。
他似乎，老了。
颜天齐失落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喊了这么多声，他已经完全可以确认这栋屋子里根本没人。女佣说的光亮，说不定只是她看错了路灯在窗户上的反光，这种事情他也曾经做过。
所以，还是误会了吧。
他也不开灯，直接往前走，顺利绕过前面的矮凳与其他障碍物，显然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走到檀木桌椅前，他将自己重重抛进椅子里，檀木椅子非常冰凉，凉的他忍不住打了寒颤。
黑暗里影影重重，像是一个个要吞噬他的怪物一般，让他一阵心惊肉跳。黑暗里，又仿佛有什么人静静凝视他。
他微微苦笑，摇去自己的错觉，这里是宁阙的家，要是真的有人也只是宁阙，他那么个性子，怎么可能躲起来看他？
他喃喃苦笑，“宁阙，你到底去什么地方了？你把这些烂摊子丢给我自己一走了之，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兄弟么？”
话一出口，他掩唇低低咳了好几声，“我真的是老了，一场感冒都拖了这么久，就差没住院了。小慧刚动完脑部手术，身体恢复的也慢，我想我们都老了可以死了。在那之前，你就真的不想看看我们？”
颜乔闭上眼，眼泪滑落两腮，热的几乎要烫坏了她的心。
她一直都恨他们的！
如果不是他们的沉默，颜弈不会趁着酒醉差点强暴她！
如果不是他们的残忍，沐炎就不会被他们的人差点害死！
如果不是他们的自私，她也不会怀着小朗嫁给君轩！
只因为他们那些无法让人理解的念头，他们一手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她应该恨他们的！
可是凝视黑暗里那几乎看不清楚的男人，她突然觉得心酸，觉得可怜。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让所有人都畏惧的颜市长，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个只会怀念旧事的老人！
他逐渐老去，老的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恨起了。
寂静中颜天齐的声音又响起，“……乔乔她也长大了，的也嫁了人，生了个很可爱的男孩，你要是有空回来看看他，我偷偷见过几次，唐君轩待他们都很好，虽然有些不如意，但还算好……颜弈再过不久就会跟熙瑶结婚，虽然跟我们的预料不太一样，但孩子有孩子们的幸福”
颜乔一怔，心里又一阵酸软。
如果当初你能这么温软，我们何至于能走到今天！
愤然同时，颜乔却又忍不住疑惑，为什么他要在宁阙叔叔家说这些？难道只是单纯想缅怀一下友人。
宁阙叔叔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失踪了，她从来没有见过，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爸爸耳提命面，逢年过节也都会来这里帮忙打扫卫生，所以并不陌生。但那个宁阙叔叔，恐怕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吧，说这些，又何必呢？
颜天齐静了静，没再说话。
屋子里静了下来。
墙壁上的钟摆不断摆动，听着听着，几乎要跟心跳声重合在一起。
父女两人隔着一道墙，一个静静凝视，一个陷入沉默。但这寂静一瞬而逝，颜天齐站起来，似乎想要走了。
颜乔突然从怔仲中清醒过来，复杂看着他依旧挺直的背影，虽然刚才说了那么多像个老人，多年的军人生涯让他身形依旧伟岸，像个年轻人。
颜乔注视着他走到门前，开门，关门。
离开。
“你居然没有求救，为什么？”
饶有兴致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颜乔没有费力回头看，她已经很确认这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但没有人，不代表没有监控设备，没有扩音器。
颜乔懒怠解释，一方面她现在嘴上贴着胶布说出来的只能是不清不楚的的呜呜声，另一方面，如果太给那个偷看壁脚的男人面子，她会很不愉快。
“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慕容龙翔满意看着监控视频里冷静的女人，“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龙沐炎已经快要到了。你很快就可以看见他了。”
视频里的女人似乎微微一震，但倔强的却一个反应都吝啬给他。
他唇角噙着玩味的笑，伸手关掉监控视频。
旁边的慕容永吃了一惊，“大少爷，您这是？”
慕容龙翔舒服的倚进椅子里，在某一方面来说，慕容家兄弟都很像，都会在克难的环境中努力对自己好一点。
他噙着笑，“我现在理解凤衍为什么要帮她了，我喜欢聪明的女人，对聪明的女人自然要尊重。”
慕容永仍然有疑惑，“可是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离开，这样的女人也聪明？就算她的手脚被绑动不了，也应该可以叫的吧。”
“原因其实很简单，隔音。”噙笑看向自己身边那伺候了他将近三十年的老人，“她比你我更了解那个家，那间屋子原本就是那家的隔音室，就凭她那种声音，就算能够喊出天也没用。既然没用，何必要把自己折腾的那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