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看我糊涂的，先进来吃饭进去吃饭。”何姐一拍脑袋，“我去帮你帮被子铺好，今儿好太阳，我今儿特地帮你拿出去晒了，就是小的撒娇要吃火锅，还准备说吃完以后再铺也来得及。老公，你快请小炎进去，我帮你去铺被子。”
何姐热情拽着龙沐炎进自己家，自己则暴风似拿着钥匙奔进龙沐炎的家，很快隔壁屋子的灯光便亮了起来，充满了烟火尘世的温暖气息。何姐老公明显没有何姐那么爽朗甚至显的有些木讷，但看得出来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他搓了搓手里的面粉，不好意思的说，“那个，你看，你好久也没回来了，要不要去看看何教授，他一直念叨着你的。”
龙沐炎讶异低问，“他没有跟姜奶奶去国外？”他记得这对老夫妻感情很好，恩爱的让人羡慕，怎么可能分开？
何姐老公沉默了下，率先往前走。
屋子的摆设几乎没怎么变，还是老旧的红木家具，泛着历史古典的韵味，龙沐炎跟在何姐老公身后，环视四周熟悉的摆设，呼吸着熟悉的檀木清香，忍不住微笑。
自从养父养母车祸去世，除了养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外，这里应该算是他第二个家了。
“到了。”
何姐老公没有进卧室，反倒在客厅后加建的小书房门口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眼龙沐炎，“他在里面，我去给你准备饭。”
何姐老公拍拍龙沐炎的肩膀，转身离开。
龙沐炎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握住门把手，轻轻推开了门。
已经没有威力的霞光温柔的从古老的格子窗户里洒了进来，让小书房殷红一片，漫天幕地的光影下，一张半人高的黑框遗像挂在墙上，照片里，严肃到不苟言笑的老者安静的看着他，又像是在凝视远方。
霞光迤逦，那双虽然已有皱纹却依旧睿智的眼忽而间竟似有了神采，仿佛照片里的人活过来了一样。
——死小子，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人生不能没有规划，未来的路，你想好了吗？
——死小子，你帮我去教教那群孩子，别人教，我不放心。
——小子，佛家有云，放下自在，我不希望你成为完美的人，只希望你能放下仇恨也放过你自己。
——小子，你要是敢对不起颜乔，我打断你的腿。
——沐炎，哪一天我要是先走了，帮我看着你奶奶吧，千万别让她跟我一起去了。
……
他静静看着那副画像，然后轻轻的说，“老爷子，死小子，回来了。”
……
何姐回到家就看见丈夫在客厅摆放碗筷，左右看看，没看见龙沐炎，“他呢？”
何姐老公指指小书房，“在里面呢。”抹干净桌子，“何教授应该很想见他的，让他们好好聊聊。”
“跟张照片有什么好聊的，真有那份孝心，早就应该回来看看。”何姐嘀咕，“让个老人家等这么久，也不心虚。”猛地想起一件事，何姐看了眼小书房，压低声音，“你说，他这次回来会不会把这房子收回去的？你说咱们要不要瞒着……”声音里掩不住忧虑。
“胡闹！”何姐老公瞪了她一眼，“本来就是人家的，你也好意思说！”
何姐被老公瞪的恼了，“唉，我这还不是为了咱们一大家子人。”话虽然这么说，她却还是沉默了下来，从冰箱里取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羊肉卷，“这还是姜姨寄过来的，如果她知道给他吃了，她一定很开心。”
何姐老公看了眼自己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婆，木讷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龙沐炎吃了一顿料很丰富却称不上昂贵的火锅，也从何姐口里知道了六年间发生的很多事。
例如，四年前老爷子为了救个孩子，出了车祸，在床上躺了半年就去了。
例如，姜奶奶伤心过度患了轻微中风，还是她女儿一家在老人床前跪了一夜，老人才愿意背井离乡去海外生活。
又例如，姜奶奶留下话，这房子留给小炎。
再例如，老爷子以前在的学校被唐氏学院合并了，成了分校。
很多事情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心里的遗憾有很多很多，他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跟谁说？
“不好意思，粗茶淡饭的，你……您别嫌弃。”何姐有些局促也有些别扭的转换了敬语，总觉得眼前这人跟姜阿姨口里那个会扮鬼脸会耍宝的小炎不太一样，而且浑身流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尊贵，甚至比她看过所有的大人物加起来还要高贵。
再加上龙沐炎现在房主的身份，何姐更加局促。
“没有，很好吃。”龙沐炎不是没发觉何姐的局促，可是看着所有人在他面前局促已经成为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而且他也改不了。
如果说以前的萧沐炎是和善可亲人见人爱，可现在就算他想变成以前那样，也变不成了。
除非时光倒退，那六年不存在。
不过龙沐炎说好吃却是真话。
虽然六年里他过着何姐完全想不到的奢华生活，虽然他的一顿饭可能会是何姐他们一辈子的积蓄，但即使习惯了精致高贵的生活习惯，他却由衷觉得今天的火锅真的很好吃。
热气腾腾间浓郁芳香，有家的味道。
何姐老公很快就端上来一杯浓茶，歉然笑笑，“家里没什么好茶，你将就着先喝着，何教授说你喜欢喝龙井，我明天就去买。”
何姐回头骂道，“瞧你这记性，姜阿姨不是寄过来些花茶，总比你这茶好。”
何姐老公憨厚一笑，“瞧我这记性。”一边思索着那花茶被老婆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一边就要去泡茶，才走两步就被龙沐炎伸手拦了下来，“别忙了，我今天只是回来看看。”说着，他把钥匙又交入何姐老公手里，还有一张银行卡，“房子麻烦你们还帮我照看着，这钱你们拿着，翻修屋顶什么的都需要钱。”
何姐夫妇连忙推辞，可被龙沐炎硬塞了下去，还是何姐老公做主收了下去，嘱咐他常回来看看。
龙沐炎笑了笑，临出门时裤脚被什么猛地一拽，低头一看才发现白雪恶狠狠的咬着他的裤脚，一副不把他赶出去不罢休的模样。他好笑蹲下身，抓起狗的两只前腿，“咬什么咬，再咬不怕我给你带脚铐？”
白雪最怕脚铐，以前如果听到这话一定乖顺听话，可眼前这只只是茫然的瞪着他，猛一挣扎挣脱龙沐炎的手，嗷唔了声躲到桌底下戒慎的看着他，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危险低嚎。
何姐忙解释道，“它不是白雪，何教授走了以后，白雪病了半个月也跟着走了，”见龙沐炎似乎有些疑惑，“它是白雪下的崽，白雪生了两只，一只黑的一只白的，姜阿姨带走了一只，留下一只说是给你看看。我也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后来看它跟白雪长的很像，干脆也叫白雪了。”
龙沐炎一怔，这才发现躲在桌脚的白雪左耳上有一撮黑毛，而记忆中的白雪的耳朵是灰白的没有杂色的。
淡然一讪，“原来白雪比我孝顺，知道老爷子在那边寂寞，所以先去陪他了。”
暮色已经黑沉。
龙沐炎缓缓走进黑夜，颀长的身影在灯光下勾勒出长长的光影，带着几分萧索。
何姐夫妇怔怔的看着渐渐隐入黑夜中的背影，何姐猛地拍头，“唉呀，瞧我这记性，老爷子还留了封信给他呢。”
可等她拿着信走出来，哪里还有人在，“咦，怎么走了？”
“算了，这里是他家，肯定会回来的。”
龙沐炎回到小区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天空中有几颗孤星孤单单的挂着，夜已经很冷了，呼吸间几乎可以看见白白的雾气。
他在颜乔家门口停了下来。
二楼还亮着灯，似乎主人还没有睡，窗口印着一个浅浅的身影。
是她吗？
深夜，孤星，窗口的身影……他收回凝视的眼神，忍不住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带着深深的嘲讽与苦涩。
他还真的很狼狈啊，居然将自己的人生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只为了一些现在看起来荒谬非常的理由。
他抬起头，望着头顶上闪烁的孤星，一闪一闪的，几乎也像是在嘲讽她一样。
他喃喃低语，“老爷子，你也是在嘲笑我是不是？你都死了，还要跟我做对啊。真可惜，你现在没法打断我的腿了。”
哒！
轻微的声响从旁边响起，他愕然回头。
本来紧锁的房门居然开出一条小小的缝隙，一张俊俏小脸露了出来，眼眸弯弯，“叔叔。”
※
龙沐炎冷着脸看着坐在他的床上，一边喝牛奶一边好奇打量四周的俊俏男孩，眉头皱的更紧，“你大晚上不睡觉，就是想来我家喝牛奶？”
这小鬼当他是什么？万能供应商？
而他居然也傻的把他带回家，而且还真的煮了牛奶给他喝，真是疯了。
尤其是在他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