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这一生,可谓是顺风顺水,出身高贵,夫妻和睦,儿女成群。
如果非要在她这完美的人生中找出一个污点,那就只有黎晚这一个了。
黎晚对齐氏而言,永远是一个痛处存在,只要她看到她,她就会想到自己的丈夫是如何背叛了她。
没错,黎晚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是黎丞相在外一夜风流之后,无意所生下的,是连一般庶女都比不上的青楼妓子所生。
而实际上,除了黎晚之后,黎丞相还有一子四女。
唯有嫡子和嫡长女是齐氏所出。
余下的三个庶女都是妾侍所生,年纪比黎晚都要小。
当年黎丞相因为一时之差,于青楼与一清倌有了一夜恩情,却不料事后那清倌却怀了他的孩子,清倌自是以为能从此脱离青楼苦海,便拖着身子找上了门。
本来黎丞相和自己的妻子虽算不上有多恩爱,可到底也是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在此前从没有纳过妾侍,那清倌找上门后,他无法,只得将她养于外面,成了外室,原想她若替他生了儿子,便给她一个姨娘的身份,岂料她却生了一个不足月的女儿就难产而去。
而且此事到底还是没能瞒过齐氏,那清倌已死,她奈何不得她,可是那刚出生不久的女孩,便没了这么好的运气。
齐氏命人找到那个女婴,把她送回了清倌原先出身的青楼,原想,让她如她那不知羞耻的娘一样凄惨一生,谁知后来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过了很久后,又命人将那女孩接回了府中。
而对于本该夫妻一心的丈夫,却是再也不复如初。
那之后,齐氏和黎丞相之间到底是有了隔阂,在不久后,她就一连给他纳了三个妾,和他之间,也是再回不到从前。
三个姨娘进府后没多久就先后给黎丞相生下三个女儿。
齐氏对待三个庶女一律一视同仁,却未有对黎晚一人,那不冷不热的态度摆明的是任人欺她。
黎晚也是从小到大,听着别人如何骂她那些难听的话,她们说她是妓子所生,天生的比旁人 低贱低贱,所以她更是从小就清楚地明白,在这个府中,只要有齐氏在的一天,就不会有她一天的日子好过。
谁让,她是她最恨的人呢。
府中来了贵客,齐氏将所有庶女都叫去,却唯独没叫她。
黎晚思虑着,不管那个贵客是如何的身份,至少他能让齐氏如此在意这一点,就够引起她的注意。
也许,黎晚想着。
她是该出面去瞧瞧的。
——
黎府的宴不是那么好吃的。
容凐拜别了黎丞相,在见过了其夫人及那一众盈盈众女之后,好像有些明白了什么。
按说,外男拜访,似这般大户人家,是不会让家中女儿出来相见的。
可这个齐氏,却是大大方方地把那些个庶女叫来同他见面。
倒不是他多想。
只是那齐氏的意思太过明显。
就算如今太子之位尚未明确,身为丞相的黎大人都还没急着站位。
可她这个当妻子的却上赶着给他这把未燃起的火苗上添把柴。
想将庶出的女儿送给他做妾侍么。
容凐压下眼底的情绪。
对于一旁黎池清的话倒是没太听进去。
二人正往外走着,忽听前方不远传来一声低低的娇呼。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浅黄衣裙的少女不知缘何跌倒在地,正一手抚着小腿处,一面皱起清丽的眉眼,满是可怜兮兮。
虽说是跌倒,却也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容凐还未曾说什么,就见一旁的黎池清变了表情。
“她怎的在这。”
他自是没放过黎池清说这话时那不经意便蹙起的眉头。
“她是谁?”
容凐忽然开口,让黎池清一顿。
他似乎很不想告诉他她的身份。
容凐见此,也没多说,而是抬脚就往前走去。
黎晚余光瞥见那个身着锦衣的男子正在往这边走来,当下鼻端一酸,一双大眼便氤氲起了水汽,眼泪欲落未落的模样,更是令人怜惜。
而后,一双云纹靴停滞在她面前。
该伸手拉她起来了吧。
黎晚算的清楚,眼下的情形,怕是没有几个男子会不伸手的。
正在想着,忽觉有一只手向她伸来,她自然地就抬手要放上去,谁知那只手却绕过了她的手,直接落在了她眼角处。
“擦一擦吧。”
她手僵在那里,就听到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而后,抬首,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他嘴角欲笑不笑看她。
“妆面,都花了。”
黎晚怔了怔,对上眼前的男子,刚要开口,忽然听到他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黎晚。”
冰冷不带温度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疾步走来的黑衣男子。
黎池清的眼中虽不像其他人一样将对她的厌恶表现的那么明显,但显然,他也没想过要给她一个好脸色。
他自高而下地睨视着她,冷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黎晚那还没有说出的话就这么梗在喉间,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她余光小小地瞟了一眼那个面容清俊的陌生男子,而后小声地抽抽鼻子,柔声道:“我,我并非有意的……是,听闻府中有贵客到来,这才……”
回答她的是黎池清一声冷笑。
“是否有贵客临府,与你何干?”
话语中的讽意太过明显。
“我……”
黎晚委屈地抿嘴,而后又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那个陌生男子。
黎池清如何能看不出她的那点小心思,当即眉头一皱,正想对容凐说些什么,便听他轻呵一声。
黎池清下意识想称呼他殿下,可是转眼看到黎晚,又压了下来,心道以她傍高踩低的心性,若是知道容凐的身份,怕是会惹出不少麻烦事。
于是他临时改了口。
“您,因何发笑?”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时间不早了,他该回去了。
但显然容凐现在一脸兴味,还不想走的样子,他担心他也会被黎晚迷惑住,被蒙骗到,毕竟以黎晚的手段,要是真的想费心力勾住一个男人,只怕也不是难事。
容凐看了他一眼,对他眼中那不时流露出的欲说不说的情绪,只当没有看见。
他将眼神投到还跌坐在地上的黎晚身上,淡淡地开了口:“你坐在地上不凉吗?”
……
这会儿正值入秋,虽说天气还没有那么冷,可这青石地板到底是冰凉的,也是难为她一 个“弱女子”穿着单薄的衣裙就在地上坐那么久。
这话一问,别说黎晚愣住,就是黎池清也是一愣。
二人虽然都没开口,可那表情都在透露着一个信息,那就是:这个说好的不一样啊?
黎池清不是没有见过黎晚的手段,虽说她能接触的的男子不过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但她若是真想要俘获一个人,那法子可真是一个接一个。
黎晚这边也有些懵。
这,是怎么着呢?
她跌坐在这里这么久,是个男的都该有点眼力见吧?
可他说什么?
坐在地上不凉吗?
不凉吗?
啊?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这是“一不小心”跌倒了吧?什么叫坐在地上?她是闲着没事过来纳凉的吗?
黎晚心下一阵憋闷,可偏偏又不能发作出来,还只得装着不明白。
毕竟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两个,一个黎池清压根儿不把她当女人看,一个……好像和她接触过的那些男子不一样?
见一向在男人面前如鱼得水的黎晚吃瘪,黎池清倒是难得的心情大好。
面上也带了笑意。
不过这笑在黎晚看来可是嘲讽至极。
“怎么,你还坐着不起来,难不成想让我赏你两个铜板儿不成?”
这话说的,又是讥讽又是嘲笑。
黎晚脸上一阵热,不是害羞,而是气的。
但她到底也是经过许多事的,自然懂得什么时候该收敛,什么时候该隐忍。
眼见着他们谁也不会扶她一把了,黎晚暗暗咬碎一口牙,扶着腰身,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虽说一开始是演戏,可维持一个姿势在地上坐了那么久,小腿当真有些发麻,她这一起身就差点站立不稳,不过片刻间,黎晚心下就做了决定,眼睛一闭,就往某一处倒去。
然后……她就在半道停了。
原本预料好的,是软绵绵的伏在那人的怀中,谁料人还没碰到,就觉得有一股力量扯住了她脖子后的衣襟。
黎晚睁开眼,就看到一只手直接越过她的头顶,然后揪住了她脖子后的领子。
她一脸莫名地对上一双眸子,那眸中有浅浅的流光四溢。
他仍是对她似笑非笑。
“姑娘。”
他说:“既是腿脚不灵便,那就要小心些。”
……
黎晚觉着,她长这么大也从没像今天这样憋屈过。
不是难过痛苦,而是憋屈。
这种感觉当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
她不敢相信她居然一天之内在同一个人面前屡屡受挫。
这分明是对她魅力的侮辱,是对她的贬损。
而且,这一切还通通叫黎池清瞧了去。
以黎池清和黎子衿的关系,这事只怕早晚要传到黎子衿的耳朵里,到那时,她岂非是要被她嘲笑死?
那她还有什么颜面再在她面前得瑟?
黎晚越想脸色就越不好,当下站直身子,领子后面的力度也同时撤去。
容凐看眼前的人脸色,似乎是要绷不住了,却还一直在强忍着,嘴角笑意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