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情会让一个成年人陷入恐慌?
夏言想,如果一个人熟悉的生存环境突然巨变甚至倒塌,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恐慌的。
当某些部门的人直接入住新域开始调查,以及清算的时候,陆飞陷入了极度恐慌中。他每天硬撑着,假装一切都好,在公司假装若无其事。
回到家里,即便他想继续假装坚强,却无力做到。他开始失眠,大半夜一个人在客厅里,或者来回踱步,或者望着窗外寂静的夜空,不知想些什么。
柜子里的红酒被他打开了不少,半夜一个人喝酒,试图醉倒睡着。可惜酒量太好,并没有喝到不省人事。即便喝醉,大脑依旧清醒。
当酒精迷醉自控力,却还剩下意识的时候,他终于放开自己的情绪,默然流泪。
大晚上,原本已经睡着的夏言被惊醒,赤脚摸索到陆飞身边。抱着他,安慰他。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承载他的重量。
“没事的,”她轻轻在耳边安慰,“那些东西没有就没有了吧,你还有你自己,还有家人,还有我。”
“你会离开的,夏言。”黑暗中他带着哽咽,“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留不住你。”
“你还有你自己啊,陆飞。”夏言温柔的安抚,“你不知道自己多好,你不知道自己帅得让人倒贴吗?你不知道我有多好色吗?我现在是老板啊,我能自己赚钱,都能包养小白脸了。我包养你啊。”
这种时候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反而没心没肺的几句看似玩笑的话,或许更能让他好受一点。
陆飞听完又笑又哭,紧紧的拥抱着她。
“别离开我。”他像个孩子一样呢喃,“陪着我,我以后不会再做让你伤心的事情。我会听你的话,会好好爱你,永远只爱你一个人。”
“好。”夏言答道。
他在黑暗中感受她的温度,四下探索,她应和着。
这种时候,行动比语言会更有安慰作用,她不会阻止他,只希望他能好受一点。索要的再多,她都不会拒绝。他现在好像溜着铁丝走的小孩子,怀着巨大的恐慌,看不到希望,却又必须走下去。
她帮不了他什么,或许最大的作用也只是一直给与支持的扶手。在他的旁边扶着他。
——
早上,夏言被自己麻痹的胳膊难受醒的,陆飞枕着她的胳膊睡了一晚上,她轻轻的抽出胳膊,陆飞就醒了。
她笑着说早,陆飞也笑笑。
一夜休息,他气色还不错,只是眼中带着疲倦,那是精神上的困顿。
“我做早餐,你吃完再走。”她说着要起身。
陆飞拽了她一把,“夏言。”
“怎么了?”她问。
陆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走吧。”
夏言一脸莫名,“怎么了?”
“我不想连累你。”陆飞认真脸。
夏言笑了,“说得好像你能连累一样。咱俩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说出去还是非法同居,你当你能连累我什么。”
陆飞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夏言抱着他亲了一口,“起吧,你去洗脸,我做饭。等你出来,我早餐差不多都做好了。”
“我……”陆飞还要说什么,怎奈夏言不给他机会,推着他往洗手间去。
夏言则自己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牛奶、面包、火腿、鸡蛋、生菜、玉米,然后一边温牛奶,一边煎鸡蛋,又把面包过一下微波炉,煮玉米,洗生菜。
一气呵成,等陆飞洗脸刷牙刮胡子之后从洗手间出来,夏言已经开始往外端早餐。
他看着穿着睡衣的夏言,带着围裙有条不紊忙碌的样子,依稀想到小时候他偶尔住在陆程远家中,洛婉婷也是这样早起忙碌着。
不过与洛婉婷时刻都得体的着装相比,夏言更显随意,她活得更轻松自我。
那么一瞬间,陆飞明白,夏言不是洛婉婷,她们或许有些地方很像,但她们本质不同。如果要问陆飞更喜欢哪样的生活,他会说,此时此刻的眼前。
这就是他最想要的生活。
然后他笑了,他似乎转眼就要一无所有,可同时也拥有了一样无价之宝。眼前的这个女人,以及她给与的爱。
或许,这就够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在他失去金钱的时候,他却收获了爱情。已经如此幸运。
——
这种特殊时候,夏言去老太太家里也更加频繁。家里人少了很多,老太太即便不过问这些,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心情难免低落,七十来岁的老太太,难免受不了这种打击,夏言害怕她生病。
于是每天从店里来这里,带着各种各样好吃的。有些事情她注定无力改变,不必去跟着白担心。她真正能改变的或许就算带来一点欢乐,不要让已经飘摇的陆家再添苦闷。
面对无力改变的灾难性事件,能去改变的只是应对的态度。从她自己做起,以己推人,能扭转一点是一点。
所以,她的到来总是带着欢笑和美食。老太太看见她心情就会好很多,她似乎一点都没有被这件事打扰,依然漂漂亮亮,依然欢声笑语。
陆扬更喜欢她来,她总带来好吃的,还会陪着他玩。
今天夏言带来的是一些小甜品以及新鲜的水果,刚从面包店里买的小瓶干,出炉没多久,味道很不错。夏言一进屋子,陆扬循着味就跑了过来。
夏言先给他一小袋饼干让他吃,然后去找老太太,把吃的东西给了她。接着跟她说了会话,拉着她出来看院子里的菜。
夏言说,院子里的菜全亏老太太照顾,不然长势不会这么喜人。
老太太一听,又开始带上手套除草浇水,忙活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才焕发着容光。和一开始坐在那里沉默的样子完全不同。
把老太太的法条拧紧之后,夏言又进了客厅。
陆程远也在。
自从这件事情来了之后,他的工作暂时被停掉,不必上班,时间变得很充裕,他经常来老太太家里。
他亲爹和继母在国外,老婆回了娘家。这么一算,也只有老太太这里他可以来坐坐。
现在这种情况,同僚或者朋友,都不宜走动。只有家人了。即便他是个淡漠的人,这种时候依然会想回到熟悉的地方,去找熟悉的人。平复内心对未知的恐慌。
即便被陆飞说成是机器人,陆程远依然会恐慌。事业是他人生中最在意的事情,也是最得意的事情。当这件事发生了变化,他的生活已经被摧毁了多半,只不过他能挺得住。
但是,打击还是会有,而且不小。
如果外人不了解他,看到他现在依然衣着得体,举止优雅,会以为他根本没事。可只有熟悉的人知道,他有事。
夏言看着他收拾得一如既往往干净整洁的外形,看着他连衬衫上的皱褶都像以往一样是刻意营造之后的效果。她内心佩服得五体投地。
陆飞现在一如既往的利落形象,是靠夏言在后面不断的提醒和督促着。她不让陆飞颓废,每天连要穿的衣服都帮他搭配好,就差上手给他剃胡子了。
而陆程远不是,他只有自己。
可他真的很强大,面对挫折的坚韧,绝非常人能比。这次的事情对陆飞是个打击,但对陆程远的打击只会更大。因为陆程远才是那种眼里除了工作并无其他太多东西的人。
曾经有多看重,现在的打击就有多重。
陆飞几乎被摧毁了,所以夏言在安抚陆飞的时候,偶尔会担心陆程远。害怕他会撑不过去。
不过还好,他看起来比预期的好很多。
除了眼镜下微黑的眼圈,微微干裂的嘴角之外,他没有更多的异常。
夏言不便和他说些什么,甚至安慰的话都不好说,身份限制。所以悄悄的带来了一些降火的花茶,泡在奶奶家的茶壶里,给他以及陆家所有的人喝。
现在整个陆家的人都需要降火,平心静气。
泡好之后,夏言分别给陆老爷子、老太太、陆程远都端了一杯。包括她自己,也喝着。
登陆飞回来的时候,夏言自然也要给陆飞一杯。
“谢谢。”陆程远接过茶水的时候道谢。
夏言笑笑,“清热降火,多喝点,还能安眠。”
陆程远摇摇头,然后小酌一口,似开玩笑的说道,“安眠花茶太淡了,或许安眠药可以。”
夏言看着他似乎不太明显的黑眼圈,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花茶还有吗?”陆程远却又笑着开口,“送我一点儿。我喝着味道不错。”
“好。”夏言也笑,“还有很多。等会让奶奶拿给你。”
晚上的时候,陆飞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钱龙。
他刚从帝都过来,也是知道了这件事,第一时间去打探消息,然后赶过来看情况。
几个男人又一起去了陆老爷子的书房。
等再次出来的时候,夏言从钱龙的身上看到了歉意,从陆飞的身上感受到沉入谷底的悲,唯有陆程远,面色依然平静,似乎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夏言从他紧握的左手中,看到了他在努力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