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满屋。赤语缓缓苏醒,熟悉的景色映入眼中。素汐……素汐怎么不在?赤语一个激灵坐起身,文素汐不在身边,房中空无一人。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赤语光着脚冲出房门。
赤语光着脚冲进客厅,高声唤着文素汐的名字却没人应答。今天是文素汐30岁的生日,也是阴阳洛出世的日子,赤语也不知道两人还能有多少时间。正心急如焚、无计可施的时候,文素汐大包小包地进了门,见赤语丢了魂似的找自己,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醒啦?怎么不穿鞋到处乱跑?”
赤语径直冲向文素汐紧紧抱住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文素汐一怔,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抬手回抱赤语,安抚道:“你怎么了?”
“还以为找不到你了。”
文素汐拍拍他的背,微笑道:“我回家收拾帐篷,不是说好了要去海边看日出吗?刚刚看你睡得正熟,没舍得叫你。”赤语这才从文素汐的怀抱里抬起头,牢牢地扶住文素汐的肩膀认认真真的端详她,用眼睛一寸一寸地确认她还在,还真实地存在于自己面前。
海上雾气氤氲,初初升起的太阳只在云层后面露了半张脸,附近的软云被晒得暖烘烘的,几只早起的海鸥在海岸线上沉浮,海浪声声,一切安宁得仿佛时间不曾存在,让人恍然,以为世界就只是相依偎的她和他,以及眼前这一片海阔天空。大概所谓幸福也不过如此了吧,文素汐靠在赤语的怀里,暖暖的想。赤语用毯子将文素汐裹得严严实实,抱紧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海风微咸,吹拂起文素汐的发丝,撩得他痒痒的,但他也舍不得腾出手来捋平那纷飞的发丝,一分一秒也舍不得。
天光一点亮过一点,海天交接的地方被描出一条金边,阳光被海浪反射,像是被摔碎的琉璃瓦片,晃得人微眯了眼。文素汐在赤语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好美。我们以后再来好不好?”
“好。”
“等到冬天,等下了雪,我们再来,在这里过平安夜。”
“好。”
原来,从前在书里读到的句子“生命在于静止”是这番滋味。以前从来没有憧憬过未来,没有期待,只有目标,这30年的人生在一堆大目标小目标里紧紧凑凑的,算是没有虚度,却也没来得及品味幸福。如果早几个月问她什么是幸福,她大概只能说出新片大卖便是幸福了,这所谓的幸福跟快乐何其相似,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就消散在下一种野心和执念里。此刻,她终于有点醒过味来,在清晨的海边,依偎在爱人温暖的怀抱里,被海风轻拂,被海浪声清扰,一颗心安安稳稳的,不问来路,不念过去,便是幸福。原来真正的幸福像茶,甘甜过后,余香弥久。
“对了,你老实交代,我之前常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梦,是不是都是你搞的鬼?”
赤语把她抱得更紧一点代替答话。
“为什么要删除我的记忆?你要不删除我的记忆,我也不至于看不清唐懋的真实面孔。”
“不想你伤心。”
文素汐不觉微笑起来:“就那么看不起我?我又不是需要人捧在掌心的小公主。”
赤语打开包围圈,把手摊开在文素汐眼前,一个小光豆出现在他掌心,慢慢得越变越大,越来越清晰,变成一颗雪花水晶球,等到雪花纷纷沉下,才看清里面镶着一张照片是文素汐和赤语唯一的一张合照,在朵拉家烂醉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站在沙发上,抱着赤语的头,俯首吻下去,赤语睁着眼惊恐的看着她,双手微张护着她以免从沙发上跌落下来。转动水晶球,照片也随着360°的呈现,文素汐新奇的把玩着这张全景照片,简直爱不释手。
“生日快乐。”赤语在她耳边轻轻的说。
“太不可思议了,我居然有一个超能力的男朋友!哦,不对,应该是神仙男友。以前看网络小说什么《我和我的狐仙男友》只感慨作者想象力丰富,没想到我文素汐也有着离奇的人生际遇。”她扭头在赤语的耳垂上捏了捏,调皮道:“还有什么仙力,给我变一个。”
赤语宠溺的看着她,单手结印朝海面遥遥一指,那摇晃在海波里的零碎阳光,便一颗一颗缓缓从海水里腾起,飘散在空中,仿佛海面上翻飞的萤火虫。文素汐看得呆住了,笑意嘴角盛不下,慢到了眼角,结成雾气顺着面颊流下来。太幸福了,不像真实的,她握住赤语的手,在他手心写着字:“总有一天我会死,但你不会。我投胎转世把你忘了,不知道多潇洒快活,到时候你该多可怜。”还不待赤语回答,她便接着说:“再让我做个梦吧,让我看看我们的未来。”
双指合并,轻轻一划,闪着胭脂幽光的写命笔便飞入空中,笔身已经爬满锈迹,堪堪将用。赤语操纵写命笔在空中画出一块圆,空气便形成一个块镜面,慢慢的呈现出影像来。
初夏,天气晴朗得刚刚好,刚刚修剪过的草坪泛起草木的清香。鲜花拥簇的礼台挤满了人,都朝着这边期待的微笑着,文素汐挽着父亲的手,走过红毯,朵拉穿着伴娘服替她轻轻踢开叠在一起的裙摆,林浩树拿着素描本飞快的图画着,王小谜一路小碎步的跟着提醒文素汐待会捧花一定得往她站的地方扔。胡东凯站在新郎的旁边,硬生生被压过了半分气势。赤语站在红毯的尽头,笑望着她,从她父亲手里接过她的手,用一枚大钻戒套牢了她的后半生。
深冬,大雪纷飞,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白色地毯,电影院里仍然熙熙攘攘人影攒动。文素汐的复出之作占领了大部分的排片屏幕,赤语的海报贴满了大街小巷,关于他和制片人的恋情也成了头条八卦的重磅大料。赤语和文素汐带着鸭舌帽和墨镜,围巾裹住了下半张脸,挤挤挨挨的站在影院门口,搜集人群只言片语的评论。站得乏了,两人便手牵着手,去烤肉店吃宵夜,老板不用提点便照规矩安排最隐蔽的角落位置,一壶烧酒三盘肉。赤语还是静静的看着文素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柜台旁边的老伙计也忍不住跟老板嘀咕:“这男演员就是偶像包袱重,来咱们店这么多次,从来没见他吃过东西。”
仲春,风裹着花的气息,柔柔地吹过。天上有几只风筝在遨游,却始终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套牢,稳稳的停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文素汐在草坪上铺好毯子,摆开野餐篮,有模有样的摆出三套餐具,三明治的标签都还没有拆,保温瓶里温着配方奶粉,她从奶瓶里挤出几滴奶在手背上试着温度,然后朝远处大喊:“开饭了!”赤语像寻常父亲一样用手圈着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把举到头顶,骑坐在肩上朝文素汐走来。
深秋,一栋坐落在半山腰的别墅里,后院的银杏树黄透了叶子,扇形的叶子落了满地。树下一架双人秋千摇椅上,坐着裹牢了毯子的文素汐,她抬头欣赏着他最爱的两个男人在屋檐下刻南瓜灯,不知道这个三岁半的小男孩是不是继承了他爸爸的神性,飞刀走叶,竟然比他爸爸刻出来的南瓜灯还要惟妙惟肖。天色渐晚,小男孩睡了,他的爸爸陪着妈妈坐在要摇椅上看星空,文素汐头靠在赤语肩上:“赤语,答应我,这一生只爱我一个人。”
赤语一愣,微笑的应了声“嗯。”
“说谎。姞婉怎么算?”
“对我来说,从来都只有你。”
文素汐没再开口,挪了挪,离赤语更近了些,缓缓合上眼帘。
海岸边,太阳橙黄圆满,已经彻底从云层后露出了全貌,天地间一时光芒大盛,天空已是一望无际的蓝。写命笔微弱的光芒逐渐隐去,这一番小小的神通耗去了赤语所剩无几的力气,环着文素汐的手软软的滑落下来,人也不知不觉的躺倒在沙滩上,文素汐缓缓睁开双眼,望着身边仍在梦中的爱人,平日里英俊得不藏锋芒的脸,正浅浅笑着,更柔和,也更让人不舍。文素汐扯下毯子将他盖好,伸手摸了摸赤语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够了,这样就够了。假如一切已经注定,自己最后的心愿就是要护他周全。
陋巷旧影楼门口,花少倚在砖墙上,半个身子隐匿在阴影里,小巷静得出奇,一阵由远及近的跟鞋踢踏声清晰传来,将文素汐分秒不差的带到他面前。花少看不清神情,声音里有些许意外而遗憾的味道:“你们……告别了吗?”阴阳洛即将出世,他只觉得心内疲乏而空洞。
“能遇到一个愿意为了我不顾一切的人,已经足够了。如果留下我一个人,哪怕是让我忘了他,这对于姞婉、或者文素汐来说,都将是一件残忍的事。”文素汐脸色苍白,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所以我要他活着,也要自己记得他。”
“哪怕放弃生命,不能跟他在一起?”
“哪怕放弃生命,不能跟他在一起。”
花少起身,从阴影里走出来,头一次那么郑重其事的看着文素汐:“不能在一起……还是爱吗?”
文素汐笑了,整个人也随之明亮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是。”她抬脚向前,错过花少,义无反顾地推开了图书馆的大门。
“嘭”的一声,图书馆的大门被猛地推开,打破满室静谧。赤语双眼发红,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目力所及,花少正站在长廊之上,面无表情地望向自己。赤语抬手召出写命笔,径直向他走去。“素汐在哪儿?”
花少一哂,“她在哪儿,你应该很清楚。”
赤语怒火攻心,一笔向花少攻去,两人打在一处。黑白姑娘听到声响也赶了过来,不由分说,双双出招与赤语纠缠在一起。以一敌三,赤语不过片刻已落了下风,左支右挡勉力抵抗。白姑娘看准时机,伸手欲夺下赤语的写命笔,正要得手,一把木椅挟着疾风冲来。赤语急急侧身避开木椅,也躲开了白姑娘的攻势。白姑娘向花少投去不满的一眼,对方回以诚恳一笑,隔空使力将木椅拉回——又堪堪帮助赤语躲过黑姑娘的补招。黑白姑娘目光一对,心下生疑,不知花少是何用心。她们正要开口,只听严老在身后朗声道:“你胆子不小啊,赤语。”
赤语暂且收了攻势,盯住严老。“让开。”
“赤语,你该知道,这是她逃不过的命数,何必白费力气呢?”严老笑眯眯地与他对视,举起手中的半块玉璧。“文素汐已经进入生死门,她那半块阴阳洛也已经落到我手中。”
赤语又痛又怒,脖颈上青筋暴起,举起写命笔直指严老。严老等的正是这一刻,冷哼一声、抬手一挥,凭空使力将那写命笔拉向自己:“你的这支写命笔,我也收下了!”话音未落,一只手凭空而至,从旁将写命笔拦下。花少把玩着手中的写命笔,笑道:“我知道你想要赤语的写命笔,不如我先替你保管。”
严老震惊不已,再出手已错过时机,气道:“花少,你什么意思?”
花少把玩着赤语那支锈透了的写命笔,不疾不徐道:“当初你跟我说,只要得到阴阳洛就能让惠初永远在我身边——我原以为你求我跟你合作,只是要救你的私生子,可我后来渐渐发现,你真正的目的是让阴阳洛变成法器统领三界,我说的没错吧?但只凭你的能力,根本没有办法使用它——写命笔与阴阳洛同根同源,倘若以写命笔为阴阳洛献祭,阴阳洛便可留下——我的写命笔能量太大,你无法驱使,这才想方设法让赤语的写命笔能量耗尽,留着为你所用。”说着花少闲步踱至赤语身边,将笔安稳的交还于他,侧身与他并肩而立。
严老怒极反笑:“你一直都知道……既然如此,我只能说声可惜了。花少,本来想留你一命,现在休怪我无义!”严老说着抬手结印,一股浓郁绿气由其印而出,追着花少而去,绕成一条苍翠的蛇将其困锁于中。豆大的汗珠从花少额头滴落,他四肢僵直动弹不得,赤语试图用写命笔为其解困,刚碰到绿气就连人代笔震飞至一旁。
“想跟我斗?就凭你?!”严老示意黑白姑娘拦住赤语,施施然走到花少跟前,将花少脖子上戴的一枚玉戒拽了下来。“别忘了这法宝是我的,给你那位前世恋人的玉戒的确会让她记起前世,可你的这枚,就是为了防备着这一天……”
花少于痛苦之中还不忘挤出一丝顽劣的嗤笑:“你该不会……”说着突然出手攥住严老手腕,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玉戒,“说的是这对戒指吧?”严老一惊,想逃已经来不及了,花少掷出玉戒,出手如电将严老手中的玉璧夺了过来。
情势急转,众人呆立在一旁不知作何反应。黑姑娘眼疾手快掷出文素汐的命书,趁着花少接过的空挡,用腰带将严老卷回来。
花少随即从怀中抖出一副古卷。瞬时,狂风大作,金光乍现,刮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片刻风止,赤语定睛看去,惊道:“这是——缉拿令!”
花少正色道:“严老,你的所作所为我都已经通报北斗,这张缉拿令是你的。”
严老面色如土,仍不死心道:“花少!你想干什么?你别忘了,你身上也同样背着罪责,我被抓了,你同样逃不掉!”
花少从怀中拿出另一张缉拿令,凛然一笑。“这张,是我的。”
严老眼露凶光,直欲扑上来将其手刃。花少召出写命笔,一边挡住严老和黑白姑娘攻势,一边默颂咒语激活缉拿令。两张缉拿令隐隐发亮,正在逐步解除封印。
“花少!你疯了吗?你难道不想那个女人与你永生厮守了吗?你不是很爱她吗?!”
花少神色一黯,扯起嘴角强撑笑意。他爱她吗?比任何时候……都是。原来,他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能永生,将她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是文素汐让他明白,他渴望给惠初的爱,不过是为了逃避一世一世目送爱人离去的痛苦,他的爱是桎梏,是枷锁,把爱人困于时间的无垠里,陪着他年年岁岁。惠初已经老得够久了,久到连那枚固守前世记忆的玉戒也无法阻止她失智,昏沉。是夜她回光返照的清醒便是告别了,告诉花少他的爱太沉重了,她累了,乏了,只想安安心心的睡去,不再带着前世的痛苦再次醒来。
花少催动内力,通缉令的封印融化得更快了,突然那两张白纸像是燃烧起来一般,白光如瀑,与此同时,图书馆内地动山摇震颤不已,书架上的命书纷纷跌落。严老瞪大双目,嗫嚅道:“不……不!”黑白姑娘护在他身旁,却也无回天之力。转瞬之间,三人随着通缉令已然消失殆尽。
花少收了手势,半晌,长叹一口气。“赤语,你还有办法救文素汐吗?”
赤语瞥了一眼严老桌上的沙漏,还有小半瓶沙:“我要入生死门,救他出来。”他走到桌前翻开文素汐空白的命书,对花少说,“在那之前,能不能帮我最后一个忙?给我些时间,让我写完她的命书。”
刚才与赤语交手时,便察觉他神力全无,刹时还疑惑神力流失也不至于此,现在都说得通了:“你把自己的神性卖给了有无。”
赤语疾笔书写,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换回了什么?”
赤语抬眼看了他一眼,依旧半个字也没有应答,无声胜有声,没有回答却又回答了一切,花少抓严老、正天道,他说不出一个谢字。他救悠悠,又何尝不是为了减轻花少的罪孽。两人相交千年,言语轻,信诺重。
生死门前。
赤语与花少相对而立,沉默良久,花少沉声道了一声“保重”。沉重的石门微微开启,飓风骤出。依稀可见门内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赤语紧紧扒住石门,顶着狂风向内走去,身后石门倏忽闭紧。花少俯下身,捡起掉落门外的半块玉璧,与文素汐的合成一块,郑重放在文素汐的命书旁边——你们所期待的未来,定会如愿。
生死门内,忘川河上,一叶扁舟悠缓的漂泊在河中,河上白雾弥漫,远山青黛若有似无,乍一看还以为是某个世外桃源,而河面下磷光闪闪,几缕游魂不时窜出水面,为前世的执念略做挣扎。前方影影绰绰的三层石桥上,立着一位老妪,颔首似睡,身前雕龙木桌上放着一盅清水。丝竹声响,远远的托着谁凄楚的唱腔“千年的回眸,百年的约定。若今生有缘无份,又何必苦苦强求?”文素汐正望着微微起伏的河水出神,只听不远处有人唤着自己的名字。
“赤语……”文素汐忙站起身,白雾诡谲弥漫,辨不清方向。文素汐唤了几声赤语,少顷,蒙蒙雾气里显出一个人形,赤语从白雾里走出来,摸索着跳上船。文素汐一把拥住赤语,一颗死寂的心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着。
“我承认,一开始我是带着对姞婉的情感来保护你,只为了弥补三千年前的错……甚至我怀疑过,我爱的人是姞婉,并不是你。但直到你已经走进生死门,我才确信,自始至终,你……都不曾变过。我爱你。三千年了,我爱的始终是你。”
文素汐环在赤语腰间的手紧了紧:“灯灭之后,我就要走了。”
船上的灯火闪了闪,就像是应和文素汐这句话似的,眼看就要油尽灯枯,赤语低头,轻吻文素汐的脸颊、耳垂。文素汐的眼泪如掉线的珠子一般,不断滴落,擦也擦不尽,抹也抹不干,索性让它痛痛快快地打湿赤语胸口的衣衫,此生相隔,毕竟再无缘相见。
文素汐没来得及察觉赤语的视力几近溃散,耳边轰鸣不止,竟也分辨不出她说了什么,还是没有。他只能纵情的把她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仿佛一放手,她就要飞灰湮灭了。他的手在她脸上摸索,最后一次用触觉去记住这张脸,最后一次忘乎所以的吻住这双唇,而后轻轻将她朝后一推,文素汐只觉背后一股强大气流拖着她,飞速的往后飞去,她睁开眼睛,只见生死门在眼前缓缓关闭,门内深处一点灯火晃了一晃,终究彻底熄灭,她绝望的嘶喊:“赤语!你回来,赤语!”
文素汐家客厅。
“我不是都说过了吗?今天下午三点还有个发布会,不能迟到!还有新剧本的编剧会,到底能不能放到明天午餐会啊?!”悠悠一边讲电话,一边推开文素汐的房门。桌上摊开的文件看来已经被冷落多时,文素汐窝在沙发里吃着巧克力,一脸若有所思,不记得谁说过巧克力的滋味,一开始会有一点点苦,之后便是温暖的、细腻的,但一不小心就会融化、之后还会在嘴巴里怀念好久的……一种味道,就像你一样。“一旦记住了这种味道,就彻底戒不掉了。”她喃喃自语道。
“有啥戒不掉啊,我的汐姐,您自个儿看看,这都几点了,您还不着急啊!”
文素汐拍拍手里的碎屑,求饶道:“知道啦,知道啦,别催我嘛。”一边接过悠悠递过来的高跟鞋,反手将头发系成一个马尾,起身在悠悠的服侍下完成更衣,瞬间完成小女人到女强人的完美转变。
“汐姐!一会儿你可千万别聊嗨了忘了时间,后面还有三个会呢……”
“好好好。”自从悠悠自车祸后奇迹般的醒过来,文素汐对她就没了脾气,悠悠大总管说什么都是对的。两人一边对着行程,一边收拾东西出门,刚出楼道被一辆搬家公司的大货车挡住了去路,悠悠急赤白脸的跟司机交涉,才发现对方停错了门,是隔壁别墅的家当。
趁着司机挪车的空档,文素汐问悠悠:“对面搬新人了?”
“是吧……空了那么久,估计前段时间卖出去了。”悠悠心不在焉的回道。车刚启动,林浩树的电话打进来,悠悠替文素汐接的,他因为王小谜放榜,下午的剧本会去不了了。文素汐朝着电话大喊“替我恭喜小谜啊。”只听那一头王小谜也扯着嗓子回应到:“汐姐,我跟你说,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我就那么随便一画,居然得了个一等奖,组办方还非得给我发奖金,不要都不行,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汐姐回头请你吃烤肉啊!!!”悠悠被这大嗓门吵得振聋发聩,捏着手机举得远远的。
秋意渐浓,盘山公路两旁的柏树已经染上了些许暖黄,远处山顶层峦叠翠,几处枫叶秋红渐显,好一副姹紫嫣红,秋高气爽。翠意绵延的天际线上,万里无云,碧色如洗,天气好得让人想结婚,文素汐将墨镜推到头上,摁开车窗,山风裹挟着些许干燥的凉意,把人吹得恣意昂扬,能看出她今天兴致颇高。
悠悠翻着朋友圈,胡东凯冲着镜头比了一个耶,身后是大包小包的行李,一个窈窕背影风姿卓绝的点缀着这张构图不胜精确的照片。悠悠兴奋的告诉文素汐:“朵拉回来了!”
“今天下午两点到的,胡东凯去接的她,为时半年的游学在胡东凯的胡搅蛮缠下顺利结束,从今往后没有朵拉了,只有姜思雅。”
“霍,汐姐你什么都知道啊!”
文素汐理所当然的笑了笑:“我跟思雅晚上约了吃饭。”
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弧度,应该是山岩的一处凸起,就势建成了一处临时停车的场所,一棵需两人环抱的银杏树萧索而立,一树枯黄在这碧意森森的山林间显得格外遗世独立。一阵风起,离枝落叶纷飞,像是下了一场黄色的雨。文素汐被这景象吸引,不知不觉就将车停在了树下,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深深困扰这她,仿佛话到嘴边,却又提笔忘字。
悠悠看她神色惘然,瞥了眼时间,略带不安的问“汐姐,你怎么了?”
文素汐没有应声,兀自下车走到银杏树下,抚摸着树干上苍老的结巴,是谁说过,树木结疤的地方,也是树干最坚硬的地方。风吹雨打,树枝会倾倒,会折断,但是还是有机会愈合,有机会继续生长下去。曾经受伤的地方,形成难看的疤,却是这棵树最坚硬有力的证明。文素汐左肩上的疤已经不再疼痛了,偶尔变天的时候会有些微感觉,至于这个伤疤到底是从何而来,便没有人说得清了,连她自己竟也恍恍然不知所以,不止这块疤,她近年来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明明是自己亲历过的事情,却也要经人提醒,才能断出个因果来。随着这些断续的记忆一起被抽离的似乎还有某个模糊的身影,好像一个人来过,留下一个痛彻心扉的伤口,醒来满面泪痕发现原来只是梦一场。镜花水月,那情感却又如此真实,莫名揪着一颗心,让人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就像此刻,相似的秋意浓,相似的飞花落叶,什么也想不起来,却被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侵扰,类似思念,仿若爱情。
“蒲绒随风,本应天涯……”
空无一人的海岸,海浪冲刷着沙滩。
千百次,亿万次,万古如斯。
潮湿的沙砾之中,一支青玉刻梵文的硬毫毛笔在一滩贝壳、金属残件、玻璃制品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一只赤嘴海雀在笔身上啄了啄,伸着爪子试图将其提起来,一阵浪打过来,海雀惊叫一声飞走了。无论浪大浪小,那支笔仿佛力顶千金,稳若磐石,眼瞅着周遭的杂碎玩意儿换了一拨又一拨。突然,先前包裹笔身的光弧陡然一闪,那支笔周身一颤,一只枯瘦粗粝的手将它拾了起来。
海浪呜咽,海鸟啁啾间,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