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摆摆手,轻声说道:“只是路过而已,姑娘不必多礼。”
“大恩不言谢,壮士,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我这样说道。
那汉子略作思忖后,这样说道:“姑娘,我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本也只是分内之事,只是,有一件事情,实在是关系重大,因此,因此想与——”
看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这样说道:“壮士可谓小女子的再生父母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说着,我稍稍将脸转向了北边。
“哦,是这样的:刚才,那恶少纠缠你的时候,你说过什么《长生诀》——”
“这《长生诀》嘛,”我缓缓说道,“我,我也只是听说而已;那时候,我也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想着会不会有一点转机?真的,说起这本书——”
“不瞒姑娘说,我此行,就是为那《长生诀》而来——”
“那,那你是有点眉目了?”我这样问道。
“眉目,倒不敢说;不过,要是当年建文帝真的路过这儿的话,如果不想带着书走,倒是有可能把书藏在这一带。这,这地方——”他说着,向北边的群山望去。
“师哥,你,你在跟谁说话呢?”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穿了进来。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正自南向北走来。
“哦,是这样的,”这汉子缓缓解释道,“刚才,有一位恶少,对这位姑娘无礼,被我赶跑了;接下来,我还有一件事情,想——”
“嗯,怪不得刚才我看见一个抱头鼠窜的家伙。”这妇人接过话,“师哥,你,你在说那一部《长生诀》吧?”说着,将目光停在了我身上。
这目光,冷若冰霜,带着几分警惕,又有些许醋意。我不便多说什么,只好稍稍低下了头。
那汉子也像是看出了什么,就这样说道:“也,也没什么的,刚说到那部《长生诀》,你,你就来了——”说着,将目光转向我,大概是要我打圆场。
“这,这——”我支吾着,一时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既然,”那夫人淡淡说道,“既然没什么,也就没必要多少了。师哥,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我们先回镇子里去吧?”
尽管听来是商量的语气,那汉子却爽快的回应道:“是啊,先回镇子里——”说着,脚步已向南边移出一步。不难想象,他是想借此表白什么。
露出一丝微笑后,那夫人跟着移步之际,这样对我说道:“姑娘,愚夫妇先回镇子了;你,要不要跟着走一趟——”
我摇了摇头:“你们,你们先走吧,我,我还有一点事情——”
那对夫妇的背影看不到了,我将目光转向了北边的群山。
山脚下,有几间茅草屋。
(看到这儿,梁明远脑子里闪过一道电光:此前,我曾经做过那个有关前世的梦。如今,宋娟也有这样一个梦,看来,她还真是那梦中的“师姐”!)
以前,这样的一片群山,我也来过好几次了,怎么就没注意到这几间茅屋呢?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地,我向那茅屋走去:那妇人,也就是那壮士的夫人了。不难想象,她正在提防着什么。跟他们夫妇一同回到镇子上,那只是一句客套话,是万万不能当真的。当然,如果是只跟那壮士回去,还是可以考虑的。哦,那壮士提到了那部什么《长生诀》!这样说来,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他还是有可能再到这儿转转的。哦,如果真是这样,这一带地方,我倒是要事先再熟悉一下——
那几间小屋子,有柱子,上面盖着厚厚的茅草,没什么问题。大概,是某个猎人留下的吧?当然,到底是谁留下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它就在山脚下。
好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乘着淡淡的月光,我又一次来到了那茅屋里。
倚在屋后的柱子边,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几天,闲着无事,我也在这一带转了好几次,不过,那部《长生诀》,连个影子都不曾见到!既然是这样,这样的一个夜晚,我为什么还要到这儿来呢?到了这种时候,自欺,还有什么意思呢?
不错,在内心深处,或者说在骨子里,我,我在等一个人!
只是,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我的这番等待,最终等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草屋后面是山,我坐在屋子后檐下看山,连绵如鱼脊的群山。
不用看天上,我就能够肯定,这个夜晚的月亮,还说不上有多大多圆。是啊,眼前那山体的轮廓、山上那些巨石的影子、巨石一旁那些灌木草丛的色泽,朦胧中带着一丝氤氲的薄雾,一如我的万缕情丝:自从有了语言,人们就开始试着用话语来陈述、解释、形容、评说所有的这一切。只是,到了一个“情”字的时候,那些话语,似乎就不够用了。现在,我究竟在想着些什么呢?哦,我在想,如果他能够到来,那该多好啊!而眼下,由于他不在这儿,不在我身边,我就想起了“离愁”这个词语来!不过,要说“离愁”,好像又有点牵强:他救了我,从那恶少的魔爪下;然后两人说了一阵子话,然后他夫人就来了,再然后他就随着夫人离开了!这一段时间,恐怕还不到半个时辰!接下来,就是我的相思、依恋与离愁了。是啊,我已是二九年华,已经不是那种情窦初开的青涩年纪了;只是,依然免不了愁肠百结。此时此刻,如果能够陪在他身边,又将如何呢?只是,他身边另有他人;我身边,只有后檐和远山。或许,我压根儿就不应该往那方面想。哦,那位南唐后主,那样的一个夜晚,那样的一首词: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平心而论,如今还是盛夏,眼前的风景,自然不会跟萧瑟连在一起;只是,那离愁,倒是惊人的相似!他,他大概年过四旬了吧?这,这可是我父亲一般的年纪——
(看到这儿,梁明远暗自思忖道:或许,这是恋父情结在作怪?)
当然,我可以这样宽慰自己:情感上的事情,无关年纪。是啊,只要两情相悦,年龄上的那些差距,就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如今,真有“两情相悦”那么一回事吗?不难想象,他跟他夫人,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哦,在夫人面前,他甚至有点怕!对,是有点怕。他的那位中年妇人,大概就是人们所常说的“醋缸子”吧?不错,如果那妇人来得再吃一些,我和他,还是能够说上好一阵子的话来的。煞风景、扫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当然,那妇人叫他回到镇子里去,也说得上是天经地义。如果要怪,恐怕只能怪自己没早生几年,错过了!又或许,我也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哦,如果我只是想着报恩,又何必牵连到他的身份地位与情感生活呢?或许,我,我也只是想再见他一面,跟他说上几句话,跟他一起看一看眼前的这月光——“沙沙——”的声音!不错,是脚步声!这样的夜晚,这地方,一般是没有这种声音的!一惊之下,我站起身来。
声音是自南向北的,于是我来到了前面的屋檐下。
果然,果然是他!然而,一旦真正盼到他的时候,我倒是有点手足无措了,嘴唇蠕动了好一阵子之后,总算还是说出了这样一句套话:“壮士,壮士深夜来访,有失远迎,小女子如此怠慢,还请恕罪——”说着,偷眼看了一下天顶,大概是想证实一下是否已是“深夜”。
他听了,淡淡一笑:“姑娘,姑娘不必多礼——”说着,扫了一下四周。
我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这样说道:“壮士此番前来,是为了那本书?”
皱了皱眉头之后,他这样回答:“可以,可以这样说吧?”
不难体会出,他的话语里,是留有某些余地的,于是我这样说道:“那本书,真的,真的很重要吗?”说着,我望了最前方一眼。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这才说道:“那部《长生诀》,自然很重要;不过,人活着,也不仅仅就是为了那样的一本书——”
“哦,愿闻其详——”我这样说道。
紧锁了一阵眉头之后,他这样说道:“这样吧,我先说一下相关情况,说不定也有点用处。那部《长生诀》,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书的,已经说不清楚了。不过,江湖上故老相传,当年建文帝南逃之时,把它带出了皇宫。当年,跟随建文帝出逃的,有好几个卫士与宫女。不瞒姑娘说,我和内子,就是那几个人的后裔。从这个角度说,找一下那本书,告慰一下先人,也是应该的。不过,说实话,我和内子,时常为这件事情有某些争执——”说着,看了我一眼,似乎在问: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该不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