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点累了,在林子里走出二三十米后,我在一个大树桩上坐下了。
歇息了一阵子之后,一阵脚步声,自北向南而来。
林子里很幽静,脚步声一下子变得响亮而清晰,鼓点般敲击着耳膜。
“这么寂静的林子里,会是谁呢?如果,如果——”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宽肩圆脸,高挑的个头,嘴角微微上扬,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原来,原来还真是他!
他微微低着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站起身来,站在他的必经之地上。
二十米,十米,五米:他越发近了!
就在即将和我相撞的瞬间,他抬起头来。
哦,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呢?带着几分惊喜,惊喜之中又夹杂着些许不安。洋溢着阵阵欣慰,欣慰之中又掺杂着几许羞惭。流露着一股自得,自得中掠过几分迟疑。我看清楚了,那曾经的青涩早已褪去,上唇上那淡淡的绒毛,预示着他已是一个大小伙儿了。看到他如此复杂微妙的面部表情,暗自发笑片刻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用一种较为自然、轻松的口吻,这样说道:“哦,傅建军同学;我,我还以为是谁呢?”
他大概也听出了什么,讪笑着说道:“想,想不到会遇见你——”
“有什么想不到的!这地方,就你能来——”我用上了儿时拌嘴的口吻。
“那,那倒不是!我,我只是在想,什么风把我们的老同学吹来了?”说着,他的语气,也变得轻松自如起来了。
“没什么,闲着无事,就过来走走看看——”我这样说道。
停了片刻后,只听他这样说道:“我,我也没什么事情,只是逛逛而已。”
看看眼下的这番寒暄也差不多了,望着他的右手,我这样说道:“哦,我,我倒想起了神农尝百草——”说着,目光停在了他的右手上,不动了。
在我的注视下,傅建军也算是体会到了我的用意,将右手抬了起来。这时,我看清楚了,一棵是蒲公英,另一株则是勿忘我!
我心头怦然一动:蒲公英打着一朵朵“小伞”,自然隐喻着他即将远走高飞了;至于这“勿忘我”,摆明了希望别人不要忘记他!只是,这“别人”是不是指我呢?如果不是我,那又会是谁呢?我的这番心思,不至于是自作多情吧?像他这样的人,专程跑这么一趟,心中是会有点想法的。为慎重起见,我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样说道:“哟,真想不到,我们的高材生,居然也会像小女生一样,就喜欢花花草草——”
他脸上像是掠过一串火苗,霎时红到了耳根;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嗫嚅道:“过两天,过两天就要走了,没能带走什么,就只好弄些——”
我想起几年前的那件事情来了,就试着这样问道:“以前,我记得,以前你喜欢找点石榴木什么的,做点擀面杖吹火筒什么的。”
他似乎听出了我话里的揶揄之意,就这样说道:“宋娟,见笑了!那石榴木是实心的,做擀面杖也算将近;至于吹火筒,就不知从何说起了——”
既然他开了头,我也就顺势往下说了:“你,你可以找点钻子什么的,把心掏空啊!”
他像是意会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后,再咬了咬牙,然后这样说道:“你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不过,到哪儿去找钻子呢?”
“这,这难不倒你吧?”我这样“提示”他。
“你,你的意思是——”他的语气,激动中带着一丝迟疑。
“像你这样的高材生,总该懂得这句话吧?怎么说呢?远在天边——”
“你,你——”喜出望外之际,他跨上半步,猛地抓住了我左手的几个指尖。
霎时,一阵电流传遍了我全身;不过,我并没有挣开,而是任由他握着我的那几根指尖。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松开了我的手,接着这样说道:“宋娟,那一次,我,我也不是成心轻薄;当时,当时——”
(看到这儿,梁明远心里一动:看来,这傅建军是在担心宋娟会“秋后算账”——)
我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其实,其实我并不怪你——”说着,我的脸红了,两只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这一下,我的心思和心事,全让他知道了。
过了一阵子之后,只听他这样说道:“哦,都站了这么久了,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听他这样说,我也就四处张望起来。
还真凑巧,西北五六米处,正好有一根倒下的树木。一望之下,倒像是一张天然的长板凳。两人对视一眼后,就像那“长板凳”走去。坐下的时候,他离我有三四十厘米远。
原来,“三八线”不是画出来的,而是刻在心里的。
哦,留给我和他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这样问道:“建军啊,这几年,是不是找到女朋友了?”
“没,没有啊!”傅建军说着,一脸的茫然。
“不会吧?像你这样的人,成绩又好,长得又帅,怎么没有小女生青睐呢?”
“唉,前些日子,忙着啃书本,哪有那么多闲情?再说——”他这样解释道。
“再说?再说什么——”我抓住了他的“话柄”,这样追问道。
“再说,这几年,我,我一直是心有所属——”
“那,你心中所属的,是谁呢?”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有点颤抖了。
他先是将脸扭向了东北边,接着低了一下头,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这样说道:“宋娟,这句话,还用我亲口说吗?”说着,将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脸颊上。
哦,原来是这样!
心神俱醉之际,我不再躲开他的目光,而是迎着那深情的眼光,报以热烈的凝视。
最真实、最动人、最刻骨铭心的,是眼神之间的交流。
这样的一段时间里,身边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只有两双饱含深情的眸子,在相互凝望着。哦,我眼前的那眼眸,就像一汪平静而深邃的湖泊,那清纯澄澈的水面,像是正在对我说:来吧,到这儿畅游一番吧;放心吧,这儿就是你宁静的港湾。
说来也奇怪,此时此刻,尽管双方已是心心相通、两情相悦,我却心静如水,丝毫没有要亲昵一番的念头。或许,这样的宁静、惬意与幸福,太难得了,以至于我们不想去惊扰它!是啊,天长地久,并不意味着轰轰烈烈。
也不知是过了多少时候,我轻轻的叹气一口气,接着这样说道:“建军,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此时此刻,我有点惴惴不安,还有点担心——”
真没想到,打破这宁静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夜晚,是属于有情人的。也不知是为什么,我想起了大意是这样的一句话。
(梁明远心里暗自发笑:确实,夜晚更有利于说情话;不过,归根到底,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关键还是看临场表现,跟光亮并无多少联系!)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望了一下四周。不错,光线是暗了一些;不过,这主要还是太阳西斜的缘故;要说夜晚,还是有好几个小时时间的。咬了咬嘴唇,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哦,傅建军啊,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只想问你一句——”
傅建军双眼一闪,显出一片宝石般的透亮来;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后,他这样说道:“是啊,既然现在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话就直说吧。”
“哦,是这样的,现在你尽可以山盟海誓,问题是,到了一个新地方了呢?”我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这年头,“陈世美”的故事,不会比从前少!
“哦,宋娟,你是担心,担心我以后会变心?”他这样说道。
我点了点头,幽幽说道:“是啊,大学校园里,花枝招展的美人多的是!时间久了,你还能把持得住?再说,我,我只是一个——”
“宋娟,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他缓缓说道,“不过,既然我心里有了你,就不会移情别恋!哦,那两句诗,那两句诗——”说着,他把目光停在了我的脸颊上,与此同时,将身子往我所在的一侧,挪了挪。
这样的瞬间,我的那颗心,真的像是撞进了一头梅花鹿!缓缓地压下那一口气之后,我这样说道:建军,你,你真坏!你,你要说的那两句诗,应该就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