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豹前面的那个老婆,就是吊死在那木楼梯一带的。具体的情形,我不曾耳闻目睹,自然也不便妄加评论。不过,那件事情,却是千真万确的。于是,走下那木楼梯之际,有那么一个瞬间,那冤魂掠过我心间,我差点儿就要从那楼梯上摔下来了。
哦,每次到阿豹家,对于那家木楼梯,我总是要多看几眼,这是为什么呢?
和这架木楼梯有关的那件事情,阿豹会告诉小赵吗?
在我看来,不会的,阿豹不会这样做的。
这样,问题就来了,阿豹依然我行我素,不曾改弦更张,走的依然是老路,那么,作为阿豹的另一位身边人,小赵的前景,又将如何呢?
这,这倒不是我心里阴暗,见不得阳光,凡事喜欢往不好的方面想。而只是,我的头脑,到底还有着清醒的一面,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觉得他们的前程,并不怎么乐观。
哦,这样的事情,就暂时撇到一边吧。
说到称呼,平时,母亲喜欢用我的口吻,这样称呼:阿豹叔,小赵婶。
不过,又是我倒觉得,阿豹和小赵,似乎又有点不像父辈。其实,平时阿豹倒是喜欢叫我一声“梁弟”。哦,这样说来,他岂不是把我当平辈看了?
算了吧,称呼也是解释不清楚的,怎么说得顺口,就怎么说吧?
哦,这个夜晚,阿豹问起了我父亲的病情——
其实,如果能够自由选择的话,我并不希望别人当面问起我父亲的病情。
怎么说呢?近年来,父亲的病情,已经渐渐成为我的一桩心事,或者说,成了我的一种心病。说得再形象一点,就是我心灵的一种创伤或伤口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别人问起,就有点像揭我的伤口了。在伤口越来越深越来越痛的时候,这自然是很痛苦的,甚至有那种往我伤口上撒一把盐的感觉。是啊,尽管我也知道他们出于一番好意,是关心我,因此想打听一下。只是这样一来,由于他们又不是医生,我又该如何回答呢?
因此,在这件事情上,我的意思是,由这片心意就够了,不过,最好是免开尊口。你的一番心意,我会心领的。说来说去,我并不希望别人用这件事情来“盘问”我。
“盘问”?我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呢?因为,对于父亲的病情,我觉得,远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清楚的。哦,前几天,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看到了鲁迅先生的这样几句话:
我还记得先前的医生的议论和方药,
和现在所知道的比较起来,
便渐渐的悟得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
同时又很起了对于被骗的病人和他的家族的同情——
我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所读过的书,自然是其为有限的。不过,那一瞬间,我涌上了这样的感觉:几千年来,如此说起“中医”,将“中医”说成骗子的,是极为罕见的,甚至是绝无仅有的。当然,对于鲁迅先生如此的言论,我也能够理解:因为,他是在切身体会的基础上,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尽管,不无片面、愤懑、偏激之处。
然而,和鲁迅先生的父亲相比,我父亲的情况,只会更加复杂些。
怎么说呢?从我父亲病倒之日起,我母亲,就带着他,走了县城市里省城的好几家正规的西医医院,然而,这些医院大多是说没什么要紧的,多半是劳累过度,以至于神经衰弱什么的,回去好好调理、休整一段时间,就会恢复过来的。我的天啊,几百天的时间过去了,我父亲恢复过来了吗?不仅没恢复,反而是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对于鲁迅先生的那番话,我实在难以苟同。道理很简单,谁也不能够保证:西医就没有误人之时。
接下来,自然要说到中医了。确实,这几年的时间里,我母亲也带着我父亲,看过了不少中医,而且,每次归来之时,大包小包的中药自是不少,于是,那样的一些时候,家里总是弥漫着一种刺鼻的中药味。神经衰弱风湿骨痛什么的病因,我自然不懂,然而,我却深深的知道,那些中药,并不曾治好我父亲的病。唉,无论西医还是中医,每一种疗法的结束,或者说每一次疗程的结束,我最切身的体会就是,那失望,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来越沉重。这样一来,一次次的失望之后,我心中,也就像是压上了一块越来越沉重的石头。这种苦涩、无奈、愤懑、不甘心,我能够跟谁说起呢?
因此,对于父亲的病情,我简直有点讳莫如深了。
据说,在一千个读者眼里,就有一千个汉姆雷特。这句话,意在说明文学形象的丰富性多样性,也就是说,有着因人而异的一面。
然而,如果面对着同一个病人,一千个医生却说出一千种病因,给出一千种不同的疗法。在这种情况下,这位病人,以及这位病人的家属,该作何感想呢?唉,是不是真有某种病人,无论西医还是中医,都将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呢?
确实,在一些时候,我也会这样想:父亲啊,还是不要去怪这些医生吧,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得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病,让他们无从下手。
对症下药,是治病的前提和基础吧?这么久了,连症状都说不清楚,依然莫衷一是,在这种情况下,对症下药又何从谈起呢?既然做不到这一点,治愈或者说是康复的希望,又在哪里呢?我,我的天啊,如果撇开具体的治疗不说,我倒是大开眼界了。
无论西医,还是中医,就这样无能为力了,那么,父亲的病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为此,我想起了“一言难尽”这个词语。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通灵玉蒙蔽遇双真”:这是《红楼梦》第二十五回的回目了。这一回书说的是,由于对贾宝玉心存不满,赵姨娘买通马道婆,让后者使出“魔法”,差点儿就要了贾宝玉和王熙凤的命。马道婆那具体的法术,显得神秘莫测,看了让人毛骨悚然。
当然,有人会这样说,《红楼梦》只是一部小说,对于书中这样的描写,不必当真。
问题就在于,既然小说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如果现实之中没有类似的事情,作者曹雪芹似乎也没必要非这样写不可。至少,我们也不能确认,此事纯属杜撰吧?
事实上,在古代,“巫”和“医”时常是连在一起的。某些心术不正的巫者,利用所谓的“法术”来害人,也是会有的。在我们这一带地方,至今依然有着“蛊”这样的说法。说的是某些中老年妇女,能够制出某种叫“蛊”的毒药,以此害人。对于这样的人,一个最关键的环节就是,如果她不害人,自己就极有可能被“蛊”毒反噬,下场惨不忍睹。从这个角度看,一但入此魔道,为了保存自己,她们也只能去害人了。父亲病倒之前,有好些个夜晚,时常到一位同事家聊天,往往深夜方归。而那位同事的老娘,在不少人看来,就是一个放蛊婆。
对此,我还能够再说些什么呢?嗯,如果蒙汗药迷魂药之类的,能够为现代文明所证实的话,那么,那些巫者,炼制出某种叫蛊的毒药,也不是就没有可能。当然,到目前为止,现代医学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其实,我只是想说,解释不了的事情,并不等于就不存在。而且,一些未解之谜,是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才逐渐为人们所了解,所认识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在民间的说法里,能够治蛊的人,往往也就是放蛊者。我的天啊,去求放蛊者大发慈悲,实在无异于与虎谋皮:因为,如果不去害人,她就活不了。另外,这样的事情,还有一个很为难的地方,就是,受害者一方无凭无据。
那么,就真的没有别的途径了吗?或许,方法也还是有的吧?在《红楼梦》里,那一僧一道就使出大神通,救了贾宝玉和王熙凤。对此,我只能感慨,在现实生活之中,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那样的好运气。是啊,生死祸福、穷通成败,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哦,记得有这样两句诗:
飘飘何所似,
天地一沙鸥。
据说,诗句中的“沙鸥”,是诗人对人在现实的某种感慨。或许,这样的意象,略显苍白消沉了些,然而,这样的说法,在某些特定时候,对不少人来说,却也是发自内心,油然而生的。人,确实是伟大的,然而,渺小的一面,真的就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