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更才敲过，莫羡从床上一骨溜爬起，带上瓜皮帽便出了门。
戚怀昭换了一身衣服，浅灰色的对襟长袍在昏黄的烛火下并不显眼，吸引目光的是那张昳丽精致的面容。
莫羡也不跟他寒暄，只默默跟在后头走着。
他忽的问了一句：“手臂可好了？”
莫羡一顿，“好了许多。”
他莫名说了一句，“最好是在明晚之前能痊愈，这里有一包药，你回去换时，记得用上。”
莫羡接了过来，上面似乎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你说，今晚还会不会继续死人？”莫羡此时最关心的，莫过这个问题。
“应当不会。”戚怀昭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背影看着格外清隽。
他这么说，莫羡就信了，心里瞬间安定下来。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戚怀昭带她上到五楼便停住了脚步。
“噤声。”
莫羡依照他的话，没敢发出半点声响，男人的手轻轻摁在她的头上，将她贴近窗户。
“仔细听。”
莫羡一怔，她听见了两个有些怪异的声音在说话，不像是人声，但语气倒是惟妙惟肖。
“完了完了，我们做了这事，所以他来复仇了！是冤魂索命！”
另一把沙哑一点的声音则道：“怕什么！本就是他恶贯满盈在先，祸害留千年，如若我们不动手，必然更多人将死于他手里！”
“可丽娘死了，谭庭均也死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
“死便死，我觉得换他的一条命，值得！”
“可，我怕啊。”
“刀疤是绝不能留的，好了，回去罢，此事你就当不曾发生过，若是他来索命，我替你挡了便是！”
另外一人便低低地泣了起来。
莫羡心头如重锤落下，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那两个说话的人便是凶手！而且从他们的话里，不难看出，这件事丽娘跟那个谭庭均也有份，后者大概是那个被鬼怪吞掉的男子。
见莫羡想要上去，戚怀昭便一把拉住她，“你做什么？”
“抓凶手啊！”
戚怀昭目光沉沉，“这不过是我施法放在这里的两个小纸人听到的对话，根本不知是谁，且离了这里，小纸人便会消融。”
莫羡才忽然醒悟为何戚怀昭将她带到这里，那两人的声音为何又那么奇怪，原来只是相当于现代的录音机。
“那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溜走？”
戚怀昭摇头，“不，我们就该从此处开始，调查下去。”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需再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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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整天，莫羡几乎都是在跟人套消息，她差不多跑完了整个客栈的房间，最后回到戚怀昭的房里，灌了好大一壶水。
“啊，渴死我了，终于搞定！”
灰袍男人的幽眸盯着她，“消息呢？”
“我在慢慢整理，你别急啊。”莫羡将自己听到的事情，挑了一些重点跟他说。
听完之后，戚怀昭也瞬间懂了，“意思是说，这几个人的嫌疑最大？”
莫羡点头：“几乎可以确定是他们的，只是手法还不是很明朗。”
戚怀昭沉吟，将他之前猜测的也同莫羡说了一下，两人的结论不谋而合。
“现在便把真相公诸于众？”莫羡问了一句。
戚怀昭点头：“嗯。为免夜长梦多。”
两人去了找衙役，让他们把全部人都聚拢起来。莫羡看着那两个衙役，心里还是有些怪异，那天这两人表现得太过失常。
衙役们一开始并不听莫寒跟戚怀昭的话，毕竟作为一个官差，办事还得听这两个普通百姓的话，如何成事？
莫羡一早就准备好了，她便拿出了江淮歌来说，也幸亏她先前就去了打招呼。
人们骂骂咧咧地被聚集在了大厅，但又隐约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都希望可以赶紧破案，从这里出去。
一楼中央，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一个人，死状极惨，有人看见那处，仍是不太自在。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绕过了那地方，没人的脸上是轻松的。
那衙役问了一声：“人可都齐了？！”
莫羡环视了一圈，戚怀昭站在她身旁，关键人物都到齐了，还似乎若有若无地站在一个圈子里。刀疤的三个兄弟也来了，只是不知为何神色有些怪异。
之前莫羡没注意到时，不觉得有什么端倪，一旦察觉，其实很多事都有一条无形的绳索在牵引着。
“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想必大家都很想知道到底为何死了那么多人，这些人又是谁杀的。现在我就来告诉大家所有的真相罢。”莫羡站了出来，清亮而故意压沉的声音回响在蓬莱客栈里。
有人皱眉，觉得这不过一个黄毛小子，还能调查什么案子！
“你是哪位？凭什么你说的便是真相？”
莫羡立刻怼了回去，“并无律法证明普通百姓不能破案吧？”
这样一来，倒真的少了许多质疑的声音。
莫羡才重新不疾不徐开口：“事情有些多，那我们便从刀疤的死开始罢。此乃这一连串事情的源头。”
说到这里，她还故意去看了那些关键人物的脸色一番，有的心理素质极好，竟一点异样都没有表露，有的却是不自然别开了目光。
“杀死刀疤的，不止一个人，而是六个。”
她此话一出，整个客栈的人又如沸水，不停沸腾起来。
“六个？岂不是客栈里四分之一的人？”
“这未免太可怕罢，六个人杀死一个？”
刀疤三个兄弟中的其中一个倏然吼叫出来：“别他妈卖关子了，赶紧说到底是哪些小杂种杀害了我大哥！”
戚怀昭淡淡瞥他们一眼，气势无声而强大，那几个人猩红着眼，倒是不敢再吼莫羡了。
莫羡顿了顿，“人是谁，我便不说，先看看这杀人经过，他们到底是怎么杀人的。”
“如果我没猜错，当夜，有人去敲了门，刀疤见到此人，并不设防，甚至迫不及待地开门让她进去。随后，那人用东西让刀疤意识恍惚，在床上两人进行了一番纠缠，后面再来了人，直接一刀抹了刀疤的脖子，那刀是致命伤。”
莫羡看着几人的神色，有人嘴唇白了。
“随后，他们便有人把他的头给割了下来，因为已经死了，故以血液和伤口的切向都相对有规律。也有人忿不过，或许想到某个回忆，便把刀疤的肠子给剖了出来，蜷成一圈又一圈挂在墙上，似乎让他死了也要彰显罪恶。”
说到这里，有些原本看过刀疤尸体的人忍不住在旁边干呕起来，尽管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而最后，自然就是把尸体吊了起来，静待翌日被人发现。”莫羡微顿，“这一连串可谓是天衣无缝，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的目光从那些人脸上一一扫过。
“卢蕊，当日你是故意淋湿刀疤的衣服，知道他看上了你，夜里便去了敲门；康周，你是出头之后，才认出了卢蕊，便知道了她的计划；而魏路，你原本不明显的，只是后来被查出的事情，也证实了与你有关；至于死去的丽娘跟‘失踪’的谭庭均其实也有份。最后？？？？？？”
莫羡的目光落在黎耀星身后，黎风身上，她缓缓道：“我原本以为你本来便是这般胆小，没想到，也是做了亏心事的人。黎风，你也有份。”
黎耀星嘴巴惊愕地微张，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莫羡：“莫大哥，你在说什么呢？我妹妹才几岁，她不过十五岁，怎的可能是杀人凶手！”
莫羡不说话，只看着黎风。
其他人被指认的时候，都没有否认，唯有她不服气。
莫羡想，或许戚怀昭的纸人听到的对话主人，便是声音沙哑的魏路和胆小怯懦的黎风。
她原本也不信的，然而，现在真相便摆在眼前。
“不！我没有，我没杀他！我没有动手，虽然很恨他，然我最后还是下不了手，我一动手，这辈子便不能再碰哥哥了？？？？？？因为我脏？？？？？？”
黎风大声尖叫着，似乎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吼叫出来。她猛地往后退去，竟是一下子撞上了那条红色大柱，血溅一地，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这种变故，黎耀星更是瞪大了双眸，踉跄着跑了上去，一把将黎风搂在怀里。
“妹妹，妹妹，你怎的这么傻！不是说你跟此事无关吗？为何要自尽！你不要哥哥了吗？”黎耀星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他低低地嘶吼着，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
黎风微微笑了，漆黑纯净的眼睛里恢复了平和，她不再有畏惧的东西，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哥哥。”她吃力地举起手，抚摸了一下黎耀星的右脸，“对不起，黎风很脏，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原谅我食言了。哥哥要好好，好好地活下去？？？？？？”
黎风死了。
莫羡垂下眼睫，似乎有点不忍看到这一幕，好好活下去，何其难。她原本不想让黎耀星受到这种伤害的，没想到黎风竟会这么做。
“不！”黎耀星抱着黎风的尸体，终于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