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妃薨逝那晚,天贸然下了雪。那可是还没入冬的雪,真的可比窦娥下的那场雪,虽不厚,却下得凄清。
好多人都嚷嚷着说,董鄂妃这是死不瞑目。
原来董鄂妃下葬是葬以皇后之礼,皇上又赐死——听宫里的人传闻,皇上并非赐死,而是活埋三十人,其中十五宫女十五太监,为的就是让董鄂妃在阴曹地府可以有人照拂伺候。
即便是这样的传闻流了出来,黎民百姓竟恨不能是自己陪同董鄂妃。
“董鄂妃其实并不是朝媚的祖上,而是她们董家的救命恩人。京城董家,是因为董鄂妃的出手相助,才成为董鄂妃的母族的。”
莫羡觉得不可置信,入宫的妃子怎么也得查个祖宗十八代吧,董鄂妃就算是再得宠,也不可能有这样的纰漏。
“即便是查整族谱的官吏是皇上的人,皇后一派的人也不可能由着皇上如此舞弊,必定会在此大做文章。”
铜香翕笑,“可董鄂妃原先是福晋,皇后凭什么去查?再说了,董家只是以母族旁系扶持着董鄂妃。”
莫羡大道三声难怪。
“宿墨是朝媚的儿子。”铜香全然不顾自己说出的真相能在莫羡的心中激起多大的风浪,“朝媚身上有毒,宿墨身上带着的是母胎就有的毒,身体虚弱得很。我还记得……”
抱着被褥的山竹大叔简直成了血人,他顾不上抹去额上的泪,也顾不上去擦拭身上的血,眼泪倒是流淌了一脸,跪在地上求着铜香照拂宿墨。被褥里是干巴瘦弱的宿墨。双眼黑漆而亮晶晶的,无声的笑脸触碰了铜香心中的温柔。
那时候宿墨还没有名字,后来是朝媚回来一趟,给他取的名字。却看也没看宿墨一眼,然后连夜赶了回去。
马蹄声披着风霜冷萧踏去,牙牙学语的宿墨哭得撕心裂肺也没唤回朝媚的铁石心肠。宿墨还不识得他的娘亲,却因为心心相印而觉得朝媚的诀别令他彷徨,像是要失去什么。
哭呀哭,可那人没有回头,没有停驻。
宿墨没见过他的生母,一直以为铜香就是自己的娘亲。
然后是礼秋风找上门来。她说自己是朝媚的奶娘,被铜香赶了出去。铜香是一心想要抚养宿墨的,自然不肯和宿墨的母族再有任何牵扯。
可是有一年,宿墨大病。大夫说人肯定是救不回来了。铜香去找山竹大叔,谁料他却翻脸不认人,说自己为其已经做得够多了。
礼秋风再来求铜香,她就心软了。礼秋风带着宿墨去求山竹大叔。径直跪在他的跟前,甚至以死要挟,让山竹大叔救救病重的宿墨。
山竹大叔接过宿墨在竹楼待了一夜,铜香发觉山竹大叔像是一夜白头,苍老了许多。
后来铜香才知道山竹大叔是如何救宿墨的。他用自己的精血入药,每次调药都要小半碗。
渐渐的,山竹大叔也病重不起。好在宿墨只是继承了娘胎的一小部分毒素,很快毒素被清干净,宿墨也算是相安无事地长大了。山竹大叔的病也养好了,却是隐入竹楼之中,设了阵法,很少再见人。
能够找山竹大叔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只有慕早怡和慕励军,铜香和宿墨四人。
礼秋风本来也该算是一个,但是她几乎没有回过竹林了。宿墨却对礼秋风很有印象,叫她风婆婆。
明明只是见过一面。
山竹大叔对礼秋风也是绝口不提,两人就像是普通的陌生人。铜香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礼秋风会知道山竹大叔的住处,为什么用死要挟能让山竹大叔松口……
而朝媚是真的没回来过,也没派人来打听宿墨的生死。
铜香跟着礼秋风进入醉云楼是半年前的事情,宿墨能够照顾自己后,她就借着当年的恩情在醉云楼做事。
“是碧水姑娘死掉之后,我才进的醉云楼。”铜香轻瞥一眼莫羡,神色有些不自然,“碧水是上吊死的,死相很恐怖。礼秋风却说是自己孽缘太重,老天爷是费尽心思想让她孤独孑孓的。后来又请了仵作,那仵作说碧水姑娘是淹死的……”
碧琴说过,礼秋风是把碧水当作亲闺女来看待的。碧水惨死,礼秋风必然悲伤。
“礼秋风半年前回过竹林,对不对?”莫羡煞有其事地问。
就像是受伤的猫,会找一个让自己安心的地方舔伤。虽然竹林是让礼秋风伤心的地方,但总比醉云楼的触景伤情、睹物思人要好上许多。
铜香点头,“她回来,是暂住在竹楼中的。好几次,宿墨说在竹楼里看见风婆婆了,我才上心,我怕礼秋风要把宿墨带走。”
其实是铜香多虑了,宿墨毕竟是朝媚的儿子。而礼秋风打理着醉云楼,要是真的把宿墨带走,恐怕会有许多事端。
更不要说,礼秋风幕后的势力……
莫羡深锁眉头,想起了礼秋风说的,当年照拂她们俩人的猎户曾经对朝媚动手动脚。
“你知道这竹林曾经住着个猎户吗?”
“猎户……是山竹大叔吧?”铜香思忖,才缓缓道来,“山竹大叔年轻时候是很有名的猎户啊。”
铜香不曾听闻山竹大叔对朝媚和礼秋风的照拂,大概是因为山竹大叔的怪脾性。
几次接触下来,莫羡认定礼秋风是个行事利落、分得清利害的女人,不然也不可能把云楼打理成淦川第一楼。所以,如果山竹大叔真的是那个对朝媚动手动脚的猎户,她不可能与山竹大叔再有联系。何况礼秋风还说了,她把那猎户给杀了灭口。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礼秋风去求山竹大叔的时候之所以信誓旦旦,正是因为宿墨根本就是山竹大叔的儿子。
或者,礼秋风根本就只是在说谎。
莫羡的脸色有些难堪,礼秋风压根啥都没有说,只是诱导她去竹林找线索。她分明已经知道,碧水溺水而亡,却依旧假装不知,为的就是让莫羡去竹林寻找碧水的下落。
莫羡却琢磨不透礼秋风的想法。
竹林又称鬼林,其中的险恶之名并非捕风捉影。所以礼秋风有可能是想害她,可是她与礼秋风又无冤无仇,那么只能是礼秋风身后的势力。
但是,莫羡进入竹林,就有遇到铜香和山竹大叔的可能,可见礼秋风是想要莫羡知道这些的。但她又不好细说,所以……还是礼秋风背后的势力要对付莫羡。
系统:“想不到吧,压根没有什么阴谋,人家可能只是想搞死你而已!”
脑海是无良系统的嘲笑声。
莫羡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个无良系统发布的任务!
系统:“所以你做不做?”
莫羡只想抱头痛哭,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她压根就没有选择好不好!
莫羡恢复常色,“礼秋风住在山竹大叔的竹楼里,然后呢?”
“她只字不提宿墨的事情,只说让我去帮她做一件事,她会给我一笔酬劳,足够我养育宿墨长大成人。”
铜香本没有答应的。
她不屑礼秋风的“施舍”。但是她知道宿墨是朝媚的儿子,她需要让礼秋风去说通朝媚。往后,朝媚和宿墨可就是真的没有母子关系了。
礼秋风让铜香假扮碧水,潜伏在她身边。
莫羡却觉得蹊跷,礼秋风为什么要让铜香假扮碧水呢。假若是假扮给身后的势力看,则说明这势力是时刻盯紧着礼秋风,让铜香假扮碧水根本没有必要。
莫羡实在是想不明白。
莫羡瞥着打量洗菜的铜香,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只能等出了竹林再去问礼秋风了。
“那天你怎么走了?”莫羡问。
那天晚上,本该是陪在她身边的碧水看戏像是落荒而逃。莫羡在心中默念,其实更像是已经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匆忙离去。
铜香却缄默下来,用竹子捅着火柴,熊熊烈火烧了起来,映得她的脸颊红润。
她翻炒了一遍肉丝,加了青椒进去,抹干净水渍后才思索起来,“是因为竹林出了事……”
她思索一番之后,决定全盘托出,“你没来淦川的前几天,宿墨病重不起。他吐血不止。我赶了回去,竹山大叔告诉我说,这是母胎带有的子母蛊。原来宿墨的体内的毒还没有清干净。山竹大叔原本以为是剧毒,但后来母蛊不够安分,受了刺激,变得躁动起来。山竹大叔才发觉这是蛊毒。一旦母蛊出事,子蛊会跟着消亡。”
这是两个多月前开始有的病变。宿墨病得严重,会吐血,会昏迷不醒,有时候还会痴傻地吃泥土。
两个月前,正是朝媚回到淦川的时候。
铜香在礼秋风身边,或者说是在醉云楼已经待了三四个月。礼秋风确实对铜香不错。铜香有个后娘,儿时对她非打即骂,所以铜香对礼秋风也有了特殊的情愫。
礼秋风在朝媚回来的前天夜里,像是着了魔似的,捉着铜香的手不放,一直在念叨着什么。
铜香对朝媚并不感兴趣,甚至是有些深恶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