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婉紧紧地握住拳头，她闻得到院子里飘香的桂花气息。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如今却觉得怎么也欢欣不起来。
春花看着怜婉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血痂摸起来生疼。她没法开口祈求怜婉的原谅。
莫羡只是轻声叹气，说不出安慰的话语。
她知道怜婉的痛。她年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地寄人篱下，难免会有很多苦楚。这些都是莫羡经历过的。
怜婉却摸索着走近莫羡俩人，扶着石桌坐下来。她抹了泪，“不怪你，我要是在府上，未必能比在醉云楼过得好。碧水对我也很是照顾，我那时候还觉得受宠若惊……”
莫羡抓紧机会问，“朝媚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怜婉双目已渺，其实并不大清楚当天在院子里的事情。那天朝媚和莫羡的声音交错在一起，很是混乱。
“朝媚姐姐……朝媚姐姐，”怜婉喃喃碎语，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似的，“她是个善良的人。她是戏班子里的琴师，弹的琴可是极好了。”
这是众所周知的，莫羡也听过。可在醉云楼，善良并不重要，最主要的是，朝媚很美。
“我之前听闻，朝媚姐姐是家道中落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她的气质温婉，我觉得她真真就是……”怜婉又陷入沉思。“朝媚姐姐特别有才华，懂的也多。戏班子里座无虚席的《葬离倾》就是朝媚姐姐的本子，写得极好了。”
“特别是服饰上，朝媚姐姐没找到合心意的云纱刺绣，就自己亲手绣了一件，上边的凤凰栩栩如生，好美。”
“朝媚姐姐说，她以前听说书先生说过董鄂妃和顺治帝的故事，觉得特别凄美，她实在是讨厌那娇蛮的博尔济吉特氏。”
“有次我们唱完戏后，朝媚姐姐和碧水一起喝桃花酿，朝媚姐姐说，这桃花酿没有她喝过的梨花酿好喝。还神神秘秘地说，那博尔济吉特氏压根没有回到蒙古。”
怜婉把自己记得都说了，她觉得脑袋有些打昏，忍不住敲了一下，便灵光乍现。
“之前，我起来去茅厕的时候，听到碧水和朝媚姐姐在说着什么，说是在竹林见面。我还以为是自己做梦。碧水和朝媚姐姐并没有那么相熟。老鸨不准许碧水和我们亲近，即便是戏班子也不准许……”
莫羡想起来，老鸨秋风上回说让她帮忙解决醉云楼的事情，之后就没见过秋风了。
莫羡认定，碧水肯定知道朝媚的事情，而朝媚又如此熟悉董鄂妃和顺治帝当年的事情，肯定能查出董鄂妃的死因。
莫羡当下便决定前往竹林。
竹林在淦川的北边，淦川的南边便是京城。
这片竹林通往洄州，王家的庄子大多都在洄州，王家可以说是洄州的土皇帝。
要说竹林没有蹊跷，莫羡肯定不信。
管家让崔堂安死在了竹林，朝媚又去过竹林。偏偏淦川和京城又那么近，莫羡隐约感觉到，竹林隐藏着巨大的秘密，或者说是阴谋。
当然了，在戚怀昭回来之前，她不会轻举妄动，她还是比较爱惜小命的。
“所以，刀疤脸究竟是谁？和王家是什么关系？”莫羡可没忘记自己被刀疤脸摆了一道的事情。
“我只记得小时候有见过他一面，他那个时候脸上还没有刀疤，大概是十多年前，在我父亲的院子里。”春花摆头，但她说的话毫不含糊，“我猜想，他是王老爷的人。”
莫羡狐疑地看了一眼春花，“你不也是王成海的人吗？”
“我是他的人，但是他是我的仇人。”春花目光变得尖锐狠绝。
应该说，整个王家，都是她的仇人。这就是为什么她即使知道王家危险也没有离开的原因。她要亲眼看着他们全死去，才能缓解她心中的怨恨。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雨夜，忘不了发生过的事情，即便她多次麻痹自己，恨却已经生根发芽了。
“你知道十多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大事吗？秦王两家的？”莫羡又问，她记得王赐印对秦家的不屑，记得他那还没说出口的话，但似乎又带了几分忌惮。
之前春花在地窖的时候，说过秦家想要复明。
“秦家要复明，这话其实是从王老爷嘴里说出来的。然后他就杜绝了和秦家的往来。再后来秦家找到王老爷，说老一辈人指腹为婚的事情，王老爷居然答应了。”春花说。
所以现在又为什么要退婚？
再问其他的，春花也不知道了，更不要说最近才回到王家的怜婉了。
莫羡有些摸不着头脑，打算去找王赐印问些事，却得知王赐印被官府衙门请过去了。为的就是醉云楼那晚的事情。
莫羡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带着春花一起去衙门。
出门前，莫羡还碰见了王老太太，老太太不消停地和莫羡唠嗑许久，为的就是提醒莫羡，王家是她攀不上的高枝。
王老太太以为自己精明着，事实是莫羡懒得搭理王老太太的斤斤计较。
莫羡赶着去衙门旁听案件审理，没有发觉不远处，王成海身边的护卫正用阴森的目光盯着莫羡，企图把她盯出一个窟窿来。
莫羡离府，护卫熟练地避过闲杂人等回到王成海的海川阁。常年卧病在床的王成海竟面色红润地站在书桌上提笔练字。
逍遥的书体透出几分潇洒的惬意。
王成海听见动静，瞥了一眼来人，“那莫羡出府做什么去了？”
“回老爷，她出门去找少爷了。少爷被衙门的人请过去做证人了。”
“处理干净点，竹林记得加派人手，不要让那东西跑出来了。”王成海面不改色，语气却是带了几分阴狠。
莫羡抵达衙门的时候，老鸨秋风正由着衙门的捕快押上来。
王赐印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颇为自得地抿着茶水。见莫羡来了，连忙招呼她。有眼见力的县令连忙让人给莫羡赐座。
秋风见了莫羡，叫冤叫得更欢了。
“县令大人，老身冤枉啊！”
王赐印在此，县令岂容她大声喧哗，命人给她上刑掌嘴，而后又冲王赐印阿谀奉承地笑笑，“王公子请放心，本官定为您讨回公道。”
莫羡瞥了一眼王赐印，这家伙自己胆小昏厥过去，关人老鸨秋风什么事？
王赐印显然看出莫羡眼神中的鄙夷，连忙道，“县令大人照常判案就是了，这民妇竟敢大喊申冤，不如就先听听她怎么说。”
“是是是。”县令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心里嘀咕着真难伺候。他给师爷使了眼色，师爷微微昂首，正揣测着王赐印说这话的意思。
“既然王公子这么说，礼秋风，那就说说你是什么个冤法吧。”师爷一脸正色，替县令大人出声。
醉云楼的事情被压得死死的，也没人敢说出去。但是一些流言蜚语还是压不住的，闹得满城恐慌。
醉云楼也是有后台的，硬得很。
只是现今这事不好解决，醉云楼的主子分明是想把老鸨礼秋风推出来做替死鬼，可王公子似乎没把礼秋风放在心上，也没有想要处置她的意思。
“这戏班子虽然隶属醉云楼，可终究是不是醉云楼在管辖。现今戏班子在醉云楼闹事，老身才是受其迫害的，怎么会成了幕后主使呢？”
礼秋风自然不会说出醉云楼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含糊地说“闹事”二字。
“老身实在是冤枉，平日里百姓们都夸赞说县令大人是淦川包青天老爷，您可不能因为听信了小人的话，而不顾实情不顾人情啊……”
礼秋风说着，哭得悲切，令人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县令大人呵斥一声，“简直是胡说八道，戏班子即在你醉云楼里，定然是由你担责，否则天下之大，如何治国？”
末了他又去观察王赐印的脸色。
王赐印没啥表情，他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怜婉捧着眼珠子朝自己走过来，究竟是意欲何为？
自挖双目，还能不惧疼痛地走向他，这分明就是针对他的，何况怜婉失去了双目，又怎么可能步伐沉稳地走到他的跟前，显然是蓄意的。
他与礼秋风无冤无仇，她不可能针对自己。
莫羡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盯着痛哭流涕的礼秋风，原来她说的“处理醉云楼”，是要捞她。
礼秋风大抵以为自己是特意来救她的吧，莫羡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怎么办？”王赐印压低了声音，不甘心的情绪涌现心中。
莫羡简明扼要地昂首道，“放过礼秋风，引蛇出洞。”
救她可以，但必须要有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