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过去了，当公玉姬醒来的那一刻，她知道了老鬼没有说谎。
移魂大法果然失败了。
虚无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竟一下子慌了神，从暗自期待的眼神，变成了惊吓，让人竟觉得有些心酸。
“虚无，雁儿的执念太深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不能过自己内心的这一关。”
老鬼的小短手将屏障一把抓破，不费任何吹灰之力。
听了他的话，虚无顷刻间便仰头大笑，“所有人都可以质问我，就你不行，老头，当初你收留我，无非是不想让我报仇而已，别假惺惺地自认为你真的关心我，那只是一个笑话！”
说来真是天道好轮回。
虚无这个名字，还是老鬼亲自给他取的。
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一出生不久，爹娘就没了，从小便被族人扔在了山洞里自生自灭，偶然间他意外遇见了他便将他带回了山下，教了他防身的武功，也不过是想让他强身健体。
起初，虚无真的将老鬼当作恩人。
受了他的教导，虚无童年的创伤日益驱散，甚至差一点忘却了家门深仇。
一直到无意间，他竟然听得老鬼同另一人说起他，“那孩子啊？不过是我为了不让他出去祸害你们才故意带回去好生照看着，你们放心吧，有我看着呢。”
他永远记得老鬼的语气是多么的不在乎，像是把他当做一个奴隶一般，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杀害。
所以，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且还将自己的深仇大恨，永远藏于心中，卧薪尝胆，只为了有一日可以为爹娘报仇。
“小兔崽子，我辛辛苦苦将你抚养成人，你不感恩就算了，一句话也没给我留下就走，还给老子捅出这么大的一个篓子，你还有脸怪我！”
鬼王气得恨不得骂爹骂娘，这小短手也不停地指着这个不孝子。
阿葵这才理清楚，原来虚无和鬼王乃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可他们俩之间的矛盾尚且可以解释清楚。
但雁儿又是怎么回事？
“我捅篓子，那是他们欠我的！我难道不该得到我应得的东西吗？就如这把玉麟剑，那也是他们从我娘手里抢过去的。”
其他三人听得这故事一头雾水。
直到，在大家都各自疯了的时候，睡在花床里的另一个家伙，在此刻突然像是还了魂似的，骤然从床上坐起身，眼神不再像之前见到的那般空洞。
“雁儿。”
公玉姬轻唤了一声，却把虚无的目光叫了回来。
他转头，兴奋地看着雁儿，握住她的手叫道：“师妹。”
在虚无的脸上，能见到这副神色，实属天下罕见的一事。
但成也萧何败萧何，虚无今日注定输得一塌涂地。
雁儿将他的手冷不丁地推开，脑子里的记忆飞速地一闪而过，竟疼得让她锥心刺骨。
“滚。”
她毫不留情地开口说道，语气如寒冰冷箭，直击人心。
虚无想伸手去抓她，可她没有脚，速度快得惊人，竟一眨眼间便往鬼王的方向飞去。
“雁儿愿求一死，还请前辈成全。”
声音坚韧，语气不容拒绝，竟是这般铁了心只求一死。
虚无也跟着走了过来，脸色沉得如炭，“你就真的这么恨我吗？”
这句话在雁儿耳朵里竟讽刺无比，她忍不住回头，在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勾人的微笑，
只不过这笑容过于渗人了一些。
“都到了这份上，你如今还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跟你我之间都没关系，该说你是冷血，还是应该说你从未爱过我。”
爱这个字，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太沉重了，竟让她成了亲手杀死自己爹娘的凶手！
不仅如此，全族上下，血流成河，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全都拜她即将与她成亲拜堂的好夫君所赐。
虚无漠然地看着她的笑容，他抿了抿唇，却始终没有说出心中想说的话。
转而用一副根本就没错的神色面对着她，“我的确骗了你，对你有所亏欠，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我爹娘报仇而已，即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样去做，怪就只怪，老天要戏弄我，让你成为了他们的女儿。”
上天从一开始就对他不公平，他们眼睁睁地将他爹娘收回，却又让他阴差阳错爱上了与之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女儿。
置之度外的这三个人终于听懂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阿葵心想，这老鬼教出来的人怎么就这副德行，竟然还敢强词夺理，杀了人家的父母，还做梦想跟人家在一起。
如此霸道的行径，难怪雁儿死也不肯跟他在一起。
后来老鬼说，原是因为当初虚无不辞而别之后，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竟以学徒的身份混入了雁儿的族内，且还跟着她一同学习了族内的功夫。
这才有了师兄妹之称。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心一意教导这个白眼狼，还以为能成为常胜将军。
却不知这家伙悟性极高，不仅在师父的教导下轻而易举完成任务，这厮还偷偷侵入族内的禁地，偷学了禁术。
还为了得到族长的信任，故意与他的女儿结交于好，还发起猛地攻势，将雁儿的心悄无声息地夺取，让她一步步走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
族长的警惕极高，对他也甚是防备，之所以选在新婚之日复仇，也是因为只有在那一天，所有的族人都会来为之庆祝。
到时候一网打尽，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雁儿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初她是如何跟爹爹吵架，又是怎么对天发誓。
“爹爹，娘亲，你们若不同意我嫁给他，我宁愿去死。”
可现下要她真的嫁给他，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当族人们一个个惨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永远记得，有人在蒙着自己的眼睛，竟是她的娘亲，就算在她身中上百刀的情况之下，她却还想着她这个不孝女。
全族的人，最后死的死，逃的逃，四海八荒，再也无法聚集在一起。
而她这个罪魁祸首，根本就别无她路。
雁儿在灭族的第七日，将她爹娘的后事办好了之后，直接提着娘亲曾给予给她的玉麟剑，杀到了当时他藏身的鬼市。
当着妈祖娘娘的面儿上，与他拼了个你死我活。
因为动静太大，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总会付出一些代价。
她和虚无都受了重伤，甚至她在最关键的时候将玉麟剑收回，直接沦为了那些饥肠辘辘的饲料。
老鬼每当想起这档子事儿的时候，总是摇头晃脑，心想着若是当时回来得及时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成了这般模样？
当他闻声赶到的时候，雁儿已经被那群鬼东西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而虚无那小子，也命悬一线，昏迷在一旁，若是他再晚来一些，这家伙也会跟雁儿一样的状况。
好在他之后在妈祖娘娘像面前找到了因执念而成为半人半鬼的雁儿，便怀着愧疚之情将她带走好好养着。
雁儿是在庙里死的，所以她不能长时间离开那个地方，索性他就时常带她回来小住一段时间，休息够了便再出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我不信。”
虚无根本不敢相信老鬼的话。
当初他一醒来的时候，躺在的是庙宇里的一个草堆里，他曾经设想过是老鬼救了他，但是他根本就不信那家伙会救他。
所以他一直把自己从鬼门关里爬了回来归结于是上天的恩典。
“信不信由你，虚无，我当年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是以为你会在我的调教之下将仇恨忘却，所以我才没把事实的真相告诉给你。”
老鬼沉闷一声，尖锐的嗓子让人总觉得有种窒息感。
特别是对于虚无。
“你所谓的玉麟剑乃是你爹娘所有，其实不然，这东西一早便属于的是庐真，是你爹娘用了手段强抢过去的，庐真的人上门来找你爹娘要回他们的东西，可你爹娘宁死不从，非得要用强地，一发打斗之下，他们不敌庐真，这才丧命。”
说来说去，结果是虚无报错了仇？
虽然的确是雁儿的族人杀了他爹娘，但这事儿听起来，怎么都是虚无的错。
他当真是偏执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你胡说！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当初把我带走对我好也不过是因为为了防止我报仇而已。”
虚无将当年所听闻的事儿在老鬼面前抖落了出来。
气得老鬼猛地一拍脑门，嘴里直说：“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当初庐真的人找上门来，我若是不这么说的话，你这小子会有当时的好日子过吗？你为何当时就不来质问我呢！”
见虚无没有反驳，他又续言：“你可知，当年你为何会被逐出族门，皆是因为你爹娘犯下大错不说，他们还私吞了庐真给予你的钱财，就冲着这一点，庐真的人绝不是有意害死你爹娘的，无儿，你真是糊涂啊！”
众人听到这里皆是叹气一声。
连同雁儿也跟着低头，泪水吧唧吧唧大粒地往外掉。
虚无全身松软地跪在地上，面容不再像之前那般镇定，甚至仿佛顷刻间老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