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国仁见木下一郎默不作声地盯着他,自觉话说得重了,便叹气道:“木下先生,原本我们这古董生意做得挺好的,您干吗非得趟这个浑水呢?王爷受了太后的托付,从宫里拿出点儿小玩意,由我转交给您,你偷偷地在日本国卖了,换来银子,皇上在宫里的日子过得舒坦,王爷府大笔的开销得以维持,您也成了日本国知名的古董商,赚得盆满钵满,我从中分一碗肉汤喝,大家皆大欢喜。这样不好吗?为啥非得折腾?”
木下一郎缓缓道:“罗先生,我原本以为您是个忠于大清和皇上的旗人,如今看来我是想错了。”
罗国仁摇头道:“还旗人?当初闹革命党的时候他们嚷嚷什么来着?排满兴汉!后来这词儿是没多少人提了,可我们这些旗人没少受别人的白眼。说我们亡了大清国,让洋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拉尿这种话您也听说过吧?我们避嫌还来不及呢!您是个明白人,对眼下这形势看得比我清楚。如今已经是民国六年了,被圈在紫禁城里的那个小孩早就被人给忘了。他若真重新当了皇帝,咱们这桩生意也就做到头了。现下的情形比他当了皇帝还遭,才十二天,不到两个礼拜,小皇帝又让人给轰下去了,张勋也带着自己的部下跑了,反倒是把王爷他们这些人架在了火上。这下可好,王爷进了你们日本国的使馆,我也受了牵连得举家搬到关外去。”
木下一郎叹气道:“罗先生,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没想到原来你就是个市侩的小商人。”
罗国仁听木下一郎如此评价他,心中不怒反喜。这些年来,他一直充当宏王爷和木下一郎的中间人。他结交宏王爷,当然不是为了倒卖文物赚得的那点抽成,而是另有打算。罗国仁认为,数百年来,罗家几经尝试,都没能找到宝藏,很大原因在于罗家的势单力薄。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处心积虑地利用杜喜礼留下的旧关系结交宏王爷。他知道,如果得了宏王爷的帮助,将来无论是替罗必信报仇,还是找到那笔传说中的宝藏,都会事半功倍。可没想到,他刚刚和王爷拉上了关系,大清就亡了。至今他都想不明白,这个统治了中国将近三百年的大清,怎么只因为远在长江口的武汉响了几声枪,就这么亡了。
罗国仁原本对实现计划已经不抱希望,可他发现,宏王爷虽然也有其他满清王爷吃喝玩乐的做派,但还多少有点成就大事的念想,不然也不会总把自己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挂在嘴边。而且宏王爷和皇族关系密切,经常进宫行走,正是因为他这一层身份,太后才会安心将宫中的藏品交于他处置。知道了宏王爷和宫中的这层关系,又让罗国仁看到了些许希望。罗国仁并非像他口头说的,对大清毫无怀念之情。恰恰相反,他眼见民国了之后,那些执掌国柄者整日里勾心斗角,乱七八糟,还不如大清的时候清净。而且越是如此,罗国仁越觉得这大清亡的冤枉,早晚有一天还会东山再起。再不济,怀念前朝的王公大臣们保着皇室退回到曾经的老家东三省去,未尝不能以山海关为界,割据而治。毕竟当初在顺治朝,南明郑氏要攻下南京时,孝庄文皇后就说过大不了退回关外做太平皇帝的话。假若真的有皇上退出关外登基的一天,冷灶就变成了热灶。他这个追随宏王爷的小商人保准会平步青云。到时候无论是报仇还是找宝,就全都易如反掌了。
当然,罗国仁的这些盘算他从未和别人说过,而他自己则极力表现出胸无大志,贪图钱财的样子。他的这副面孔不但骗过了胡家圈胡同的男女老少,也骗过了姚承宗,更是骗过了这个日本商人木下一郎的眼睛。
木下一郎是什么身份罗国仁不甚了解,但他知道,木下一郎绝不是普通的日本商人——哪个普通的日本商人会对大清复辟表示出如此热情?而且这木下一郎出入日本使馆就像回家一样。所以罗国仁决定要笼络住木下——日本国不但打败了大清,还打败了不可一世的俄国,保不齐以后自己要实现计划,也要借了他们的势力。因此,尽管木下撺掇宏王爷参与这次玩笑一般的复辟是一招臭棋,罗国仁也没有点明。当然,以宏王爷那鲁莽的性子,即便罗国仁真加以规劝,他也不会听,只会急不可耐地打着黄龙旗,穿着御赐的黄马褂去辅佐小皇帝重新登基。
罗国仁见自己做足了戏,已使木下一郎对他小商人的身份深信不疑,便说起正事来:“木下先生,不管怎么说,宏王爷与我有恩,既然这么信任国仁,把家眷都托付给了我,我也不好推辞。我一定把她的家眷平安送出城。”
木下一郎听罗国仁如是说,原本紧张的神情轻松了许多。木下道:“罗先生,我听说你要举家搬到哈尔滨去。那你就索性好人做到底,把王爷的家眷也送到哈尔滨安顿下来吧。一来,你跟王爷素来交好,他的家眷安顿在哈尔滨,便于你照顾。二来如今越来越不太平,京畿各处也不安全,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们的安危。”
罗国仁沉吟着。他心想原本自己的家当就不少,出城已显招摇,再带上王府的一行人,只怕新来的讨逆军会加以盘问,那就真麻烦了。他盘算着,要不要和木下讨价还价,只将王爷的嫡福晋,也就是大夫人,还有嫡出的长子带出去,其他人交给木下处理。
木下见罗国仁沉思不语,便道:“罗先生,我临来的时候,王爷曾经嘱咐过我,如果这一次你能鼎力相助,他愿意将秀娴许配给你家公子。”
木下此话一出,罗国仁不由得惊喜地问道:“王爷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