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灯的灯光照亮了甬道。灯光是从甬道的尽头散发出来的,在罗必信的墓穴前,罗国仁借着马灯的灯光翻看着手中的那几本叶梅连回忆录。他将回忆录放在地上,双手熟练地在墓碑上摸索着,他摸到了墓碑一边的那个凹槽,笑了。罗国仁稍一用力,便将墓碑扳下之后将回忆录放入了墓穴,他瞥见罗必信裹在白色麻布下的头颅,愣了一下,然后凑了上去,伸手摸了摸那颗头颅。他感到麻布底下的头骨仿佛坚硬如皮革。
罗国仁叹气道:“大哥,我真的想知道在您临死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您的这颗头颅里,装着怎样的秘密,怎样的谋划和怎样的雄心。可如今您死了,一切都不得而知了。您原本是我们罗家的佼佼者,直到我买通了执事,发现了姚承宗那个老家伙藏在这里的叶梅连回忆录,才明白您当初的隐忍,和为我们罗家所付出的牺牲。
“虽然那场惨祸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我还是在当初出关去救您的族人那里,陆陆续续地打听出了一些只言片语。这些语焉不详的碎片拼在一起,整个真相就出现了。当初姚家何家在杜家的带领下,勾结胡匪穆东兴,假扮义和拳,妄图从您嘴里撬出宝藏的秘密。但您没有被他们的苦肉计所蒙骗,他们发觉事情败露不但放火烧了北馆,还自编自演了一出出关追凶的大戏。即便是这样,您也没有交出地图。最终您被这些人害死了,他们又假模假式地将您的尸体运回了京城,编造了谎言蒙骗同胞。他们将我们母子接进了您的府邸,又将一个小小的茶叶铺交给我掌管,想用这些来堵住罗家人的嘴。可惜他们想错了。
“大哥,因为不是您的亲弟弟,我在这胡家圈胡同遭尽白眼,被人骂作杂种,但我不在乎,不管怎样我的身上也流淌着罗曼诺夫家的血液。我迟早会证明这一点的。杜姚何三家那些拙劣的谎言和对我假惺惺的关怀都没有用,我早已经看透了他们的虚伪。请您放心,那笔财宝是我们全体阿尔巴津人的财产,绝不容许他们三家私自瓜分。我会设法拿回那五件祖传的宝物,找到宝藏,实现您和叶梅连的理想。我向您发誓!”
罗国仁说罢,猛地将罗必信的尸体拉出,解开裹尸布,露出了他已经风干,但依然能看出扭曲变形的双手。罗国仁不禁流下泪水:“他们给予您的折磨,我一定以十倍奉还!”
罗国仁一边低声哼唱着《斯捷潘·拉辛之梦》,一边托起罗必信的右手,猛一用力,扳下了他的拇指。罗国仁将拇指小心翼翼地揣进里怀,继续哼唱着,重新裹好尸体放回了墓穴,塞进叶梅连回忆录,又郑重地盖上了墓碑。
罗国仁轻轻拍了拍胸口揣着拇指的位置:“对了,大哥,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七年前,杜喜礼和他的儿子死在了一场鼠疫中,我们罗家的仇人又少了两个。姚承宗也在那时去了哈尔滨,到现在都没回来,我知道他是为寻找宝藏做准备去了。如今时机成熟,我也准备去哈尔滨了,去找他们,那些当年害死您的人。请您保佑我能够复仇成功,达成所愿。我要找回我们阿尔巴津人的宝藏,再带着宝藏荣归故里,让他们看看,我是罗家合格的继承人。”
罗国仁说罢,提起马灯,走出了甬道。
时近中午,胡家圈胡同里,各家的烟囱都冒起了炊烟,可罗府里却没有一点烟火气。在罗府门前停放着几辆马车,上面装了几口木箱子。见罗国仁回来,等在门口的妻子钱氏迎了上去,道:“当家的,这都要走了,您去哪了啊?”
罗国仁答道:“我去看了看大哥。”
钱氏身边九岁的罗兴利道:“爹,您又去看大伯了啊?”
罗国仁摸了摸罗兴利的头道:“是啊,这一次是出远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去看看他老人家。”
钱氏对罗国仁道:“木下先生来了,在书房等您呢,看样子是有急事。”
罗国仁点了点头,走进了府里。
在书房,木下一郎见到罗国仁,来不及寒暄,直截了当地说:“罗先生,讨逆军已经进城了。皇帝陛下已经宣布逊位。议政大臣,忠勇亲王张勋殿下带着部队撤出了京城。如今形势十分紧张,宏亲王被我护送到了日本使馆,但他府上的家眷却没法随同,为了防止讨逆军报复,宏亲王想拜托您将他的家眷带到哈尔滨去避祸。”
罗国仁冷哼一声:“木下先生,如果当初王爷听我的劝,不去掺和这复辟的事,何来这等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