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奎城郊的大路口，有一座大车店。和其他在关外常见的大车店一样，在店前一个大空场，用来停放大车，空场一侧是牲口棚。空场后是一排木头栅栏围成的小院，小院内是一趟五间的砖瓦房，砖瓦房一旁还有两座并排而建的马架子。砖瓦房虽然建的粗粝，但在这里已经算得上是上房了。而那马架子介乎窝棚和正房之间，土坯砌墙，草苫顶，只有南面一面山墙，窗户和门都开在南山墙上。
一名商队的伙计蹲在空场前晒着太阳，他悠闲地叼着烟袋锅，望着大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其中不乏一些扶老携幼，推着独轮车担着担子的人们。这些人都是从卜奎方向来的。伙计对这些人浑不在意，他关心的，反倒是进城方向来的人。这些天来，像这种从大城市中出逃的难民他见得太多了。自从罗刹国派兵入侵东北以来，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于是生活在城市里的居民，纷纷带着家当逃亡乡村，投亲靠友。他们这支商队自从出关以来，从最开始的震惊，到如今的见怪不怪，已经对罗刹兵的暴行和难民们习以为常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快跑啊，老毛子来啦！”路上逃难的人们仿佛是被人捅了窝的马蜂，开始乱哄哄地向西逃去。伙计连忙起身，跳上大车向远处张望，他隐约看见有一小队罗刹国骑兵纵马而来。他磕了磕烟袋锅，插在腰带里，转身向一座马架子快步走去。
马架子中，一群小商贩正围坐着窃窃私语。留着小胡子的头目对少了一只耳朵的为首者道：“大当家的，咱们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既然卜奎已经让老毛子给占了，我们原定一直向北的路线就走不通了。我的想法是，咱们绕过卜奎，往东北方向走二十里，过了大架岗子就有一处大屯子，咱们可以在那落脚。然后继续往东北走，先到依克明安再说……”
那名为首者，正是穆东兴。穆东兴挥手，打断了小胡子的话，向一旁躺倒在通铺一角的男子努了努嘴：“胡老四，你跑过马帮，路你最熟，就按你说的办。”
胡老四会意，不再继续讲下去。委顿在通铺的男子也是小商贩打扮，但却显得有些面黄肌瘦。他那蓬头垢面的样子，与当初在京城时判若两人，相信如果现在贺春见到他，一定不会相信，这个人就是罗必信。罗必信原本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但听到胡老四的话被打断，心里知道穆东兴对他的戒备之心并没有放松。也许是太过无聊的缘故吧，他抽出了几根通铺上的茅草，经三纬四地编织了起来。
穆东兴恨恨道：“这帮老毛子，不在自己的地方待着，非得跑到关外作威作福，害得我们担惊受怕，这一年多走了这么多弯路。”
胡老四接口道：“可不咋地！他们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不管是官府的还是老百姓的，看上什么就抢什么，比我们这帮胡子还狠！”
罗必信：“小胡子遇上大鼻子，只有眼气的份儿。”
胡老四大怒，站起指着罗必信道：“我们爷们说话，轮不着你个肉票说话！”
罗必信冷哼一声，不再言语。胡老四愤愤不平地抄起了门栓，却被穆东兴喝止。正在这时，伙计走了进来，对穆东兴道：“大当家的，有一队老毛子的骑兵顺着官道往这边来了。”
穆东兴皱眉道：“多少人？”
伙计：“大概十一二个吧。”
穆东兴点点头，对胡老四道：“告诉兄弟们，把家伙准备好。我先出去应付一下。”
胡老四有些担忧地说：“大当家的，咱们真要对老毛子下手吗？”
穆东兴冷冷道：“那得看这帮老毛子是吃敬酒还是吃罚酒。”
穆东兴忽然快步走到罗必信面前，劈手抢过了他手中的稻草，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罗必信已经用稻草编出了一截草绳。穆东兴见那草绳并没有什么特别，便扔在了地上。
罗必信冷笑，并不捡起那截草绳，而是又从身下抽出了几根茅草，继续编了起来。
穆东兴瞥了他一眼，对胡老四嘱咐道：“看紧他！”
他说罢，走出了马架子。
穆东兴刚走出马架子，就见那队罗刹兵已经下了马进了大车店。其中几个罗刹兵直接闯进了上房，强盗一般在入住客商的行李和货箱里翻查。五间上房一时间被罗刹兵的恐吓声，客商的哀求声所充斥。大车店的掌柜则被一名罗刹兵头目挟持着。那名头目搂住掌柜的脖子，一面喝着从柜上抢来的烧酒，一面得意洋洋地向上房内的士兵们吹着口哨。士兵们见头目如此，更加有恃无恐起来。另外的五名罗刹兵则有些气急败坏地向马架子走来。
穆东兴见到罗刹兵，忙上前拱手赔笑道：“兵爷，我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连上房都住不起，还希望你们高抬贵手。”穆东兴抬手指了指上房，又指了指自己住的马架子。穆东兴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包银子，双手奉上。
那几个罗刹兵虽然听不懂汉话，但看到穆东兴的装束和他的手势，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都带出了失望之意。其中一人一把抢过布包，打开，看到里面都是些散碎银两。他原本就没捞着去抢劫上房的肥差，如今见眼前的中国人只拿出这么点钱，显然是没什么油水可捞，恼羞成怒。那罗刹兵抬手给了穆东兴一巴掌，然后反手又是一记，打得穆东兴嘴角登时流下鲜血。几名罗刹兵推开穆东兴，踹开了马架子的门。穆东兴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瞪着那几名罗刹兵，跟了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上房中，一名罗刹兵披着一件旗袍扭捏着走了出来，逗得罗刹头目哈哈大笑。而住在上房的一名绸缎商人则跑出来，一面作揖一面叨念着：“兵爷，这可是上好的苏绣，您留着也没用，还是还给我吧。”
罗刹头目丢掉空酒瓶，抽出手枪，醉眼惺忪地瞄着那名绸缎商人，刚要开枪，忽然一名满身是血的罗刹兵破门而出，用俄语高喊着：“有埋伏！”可他因为伤势过重，没跑两步，就栽倒在地，胡老四满身血迹，提刀追了出来，一刀砍下了那名罗刹兵的脑袋。
罗刹头目和其他士兵都大惊失色，士兵们想到院外拿挂在马鞍上的马枪，而罗刹头目举枪对准了胡老四，还没等他开枪，一把匕首飞来，直接钉在他的手上。他惨叫一声，手枪落地。马架子中涌出了穆东兴和他的手下。
穆东兴又掷出一把匕首，将一名要逃出小院的罗刹兵射倒，对手下吼道：“别让他们出院，不留活口！”
穆东兴手下的胡匪提着刀向罗刹兵们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