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哈尔滨,天光渐渐暗淡。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此时的神情也和昏暗的天光一样。日本军队已经占领这座城市十天了。在这十天里,人们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亡国奴,什么叫做切肤之痛。但在这城市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却有一个大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院中甚至传出了划拳行令的声音。大院附近的居民们听了这笑闹声,大多会一边吐着唾沫,一边关紧了门窗,在屋中暗骂几句狗汉奸。
传出笑闹声的,正是罗家的楼院。楼院内,布置着酒席。罗家人和木下部队的军官士兵们都在大吃大喝着。
小楼的阳台上,穿着哥萨克长袍的罗兴利,背着手,满意地看着下面的欢宴。他还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幸福之中。今天他不但当众击败并羞辱了他的情敌杜庆虎,还拿到了姚家的红宝石。如今除了贺家的权杖,他已经拿到了其他四家的传家宝。距离找到宝藏只有一步之遥。而且他通过曾经在姚承宗手下做事的张执事,已经找到了权杖的线索。更让他兴奋的是,他当众说出了隐藏在他心中十多年的梦想。他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哥萨克。
在罗兴利心中,除了幸福,还有对未来的憧憬。他如愿娶到了秀娴,拿回了属于他们罗家的人。下一步,他就要以秀娴和王府上下的安全为筹码要挟王爷,逼他拿出这些年为了复辟准备的人力和财力,为他的建国梦想服务。他还要让被他囚禁的何神甫屈服,要何神甫说服城中信奉正教的教众归附到他的旗下。到时候,他的子民将不单单只有区区几千阿尔巴津人,他手中的军队,也绝不止这一百五十多人的木下部队。
正当罗兴利沉浸在自己的梦想之中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兴利!”
罗兴利皱了皱眉,回头,看见父亲罗国仁正站在他的身后。在罗国仁身边,还跟着那个如影随形的蒙古女仆其格勒。罗兴利的心中腾起一阵厌烦。这其格勒是父亲在他们来到哈尔滨那年收养的孤儿。这些年来,她一直随侍父亲左右。每天夜里,父亲都会把自己和其格勒反锁在书房。随着年月的逝去,其格勒长成了姑娘,父亲依然保持着深夜和她在书房独处的习惯,搞得阖府上下议论纷纷。但父亲依然故我,他的母亲钱氏也因为丈夫这个古怪的习惯而气得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在罗兴利看来,这个沉默的其格勒真是人如其名,是个吞噬生命的深渊,一个带来死亡与灾祸的灾星。
罗国仁道:“兴利,那宝藏是我们罗家的,理应夺回来。但要建国,这个想法就是忤逆。咱们是旗人,祖上受了皇上的恩德,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有,那个木下狡诈多端,他们日本人向来不讲信义,你要小心他……”
罗兴利不耐烦地说:“爹,你谋划了一辈子,一事无成,就是被这旗人的身份束住了手脚。当初我们的先祖叶梅连虽然做了旗人佐领,但还是给我们取了阿尔巴津人这个名字,意思就是要我们不要忘记自己的出身。我们怎么能和那些卑微懦弱的中国人一样!”
罗国仁摇头道:“兴利,我看你现在是太猖狂了。这么下去,我们罗家的事业可能要毁在你的手里。”
罗兴利道:“爹,我会让你看到,找到阿尔巴津人宝藏的人将是我,实现叶梅连梦想的人也是我,给罗曼诺夫这个姓氏带来荣光的也将是我。”
罗国仁长叹一声:“你走得太远了,作为父亲,看你这样,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害怕。”
一名男仆走进,看了一眼罗国仁,垂手低头,不敢说话。
罗兴利怒道:“有什么话就说!”
男仆迟疑了一下,说道:“宏亲王来了,还带着十几箱子喜礼,他说想最后看一眼少奶奶。”
罗兴利瞥了一眼屋内的红罗帐,冷笑道:“好啊,让他见见吧。然后我要和他好好谈谈。让人给少奶奶松了绑,再好好打扮打扮。大喜的日子,别哭天抹泪的!”
木下部队队部的囚室内,庆虎沉默地坐在草垫上,望着头顶昏黄的灯光,不发一言。高高的水泥墙上,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子,说是窗子,其实不过是一个水泥孔罢了,上面还装了几个栅栏。
在窗子那头,传来了何神甫的声音:“庆虎,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何神甫啊,从前经常去找姚神甫,你见过我的。”
庆虎对于何神甫的话充耳不闻。
何神甫继续道:“庆虎,你要挺住。咱们得想办法逃出去,为姚神甫报仇。”
庆虎听到报仇两个字,脸颊上的伤疤抽搐了一下。庆虎仿佛看到教堂里,倒在血泊中的张老六。张老六已经失去光彩的双目依然圆睁着,仿佛是瞪着庆虎,在质问他,为什么他口中天衣无缝的计划会被罗兴利与木下识破。
庆虎颤声道:“报仇?因为这个死的人还少吗?”
墙壁那边的何神甫也沉默了。
忽然院内响起一阵枪声。走廊里也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吵闹声并没有维持多久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接着是钥匙扭动的声音。牢房的大门忽然打开,一名日本士兵走了进来。
那名士兵摘下了头上的军帽,对庆虎道:“庆虎,是我,快跟我走!”
庆虎惊喜道:“文魁!”
穿着日军军服的贺文魁忙上前拉起庆虎,打开了他的手铐脚镣,将他扶出了囚室,外面另一名日军士兵扶着何神甫走了出来,一不小心露出了他戴在胸前的十字架。走廊的地上,则躺着两名已经晕过去的守卫。
庆虎忽然蹲下,拔出了守卫腰间的手枪,要向外冲。他被贺文魁一把拉住:“庆虎,你要干什么?”
庆虎道:“你们带着何神甫先走,我要去救秀娴。”
贺文魁拽住庆虎:“秀娴那边另有安排,你别管了,快跟我们走!”
庆虎一愣,贺文魁恼怒地跺脚:“王爷跟我们一起来的,他要救他的女儿!”
庆虎听了贺文魁的话,不再坚持,和他一起冲出了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