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氧气罩，我都能听见何老鬼在发出哮喘病人一般地难受喘息，包裹着绷带的身体也剧烈颤抖着，简直让人担心他是不是要不行了。
直到这时，欧阳世海才把手拿开，侧脸附耳过去沉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何老鬼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抬起一只手示意了下，欧阳世海就摘下了他嘴上的氧气罩。
不过，当欧阳世海贴近过去聆听后，何老鬼却张开残缺地嘴唇有气无力地说：“你、你做梦……”
都到了这个地步，何老鬼还不愿把欧阳世海所说的秘密账簿交出来，其重要程度当然可想而知，至于欧阳世海，对此那肯定也是势在必得。
不过，遭到拒绝的欧阳世海并没有进一步地动作，只是微微一笑直起身子来，低头瞧着苟延残喘地何老鬼。
“干爹，我十几岁就跟你出来混，认识你三十多年，从来都没觉得你是个硬骨头，难不成临了你还想硬气一次？”欧阳世海的语气里透着对何老鬼地轻蔑和鄙夷。
显然，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必要再对这样的何老鬼继续隐忍和佯装毕恭毕敬了，并准备利用这种方式把这些年遭受到的不公和算计全都加倍讨回来。
而何老鬼也说不出完整地话来，只能喉咙里咕噜咕噜响着，努力把眼睛闭上不去看欧阳世海，以表达自己此时内心的愤怒和对欧阳世海的排斥。
欧阳世海见状则继续说：“当年，我为帮你做事儿才犯下的人命案子，一关就是八年！这八年我在里面受苦遭罪，你在外头荣华富贵，做人要知恩图报，现在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原来，欧阳世海当初蹲监狱就是因为他的干爹，也就是现在躺在床上的何老鬼，而且从何老鬼的反应上来看，他对此也没有否认。
老实说，我其实有些能够理解欧阳世海的做法的，换成是我，说不定早就翻脸了，做的比他现在还过分也没准儿
所以，我对现在的何老鬼压根谈不上什么同情，只有欧阳世海前后截然不同判若两人的形象让我难辨其真伪，完全弄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在想着，就听欧阳世海接着对何老鬼说：“不自夸地说，没有我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金虎集团，没有我，你会过上那么舒服的日子吗？可我得到了什么？”
“你有钱有势，让你的儿子、女儿过上富足地生活，还送孙子、外孙女去国外留学，我的家人呢？我女儿只能从小在底层生活，现在躺在医院里跟活死人一样！”
提及欧阳琳，欧阳世海的情绪明显有些抑制不住，那种愤恨和不甘是发自内心的，也是我唯一能确认地他心中最真实的一面。
不过，欧阳世海随即很快稳住了情绪，冷眼看着何老鬼说：“你能活这么大年轻已经赚了，现在又弄成这个样子，也许你可能真不怕死了，可你想过没有，有句老话叫父债子偿，你还有家人，既然他们因为你收了益，那同样应该因为你付出代价！”
一听这话，何老鬼似乎马上意识到欧阳世海为什么刚才会提及他的家里人，激动得差点儿就从床上弹起来，可怎奈身体状况实在太差，扑腾了几下就痛苦地重新陷在床上。
“祸、祸不及……”何老鬼攒了半天力气才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话虽然没说完，但我和欧阳世海都明白，他是在说祸不及家人。
但欧阳世海明白后却笑了，笑容是那么阴沉，甚至还有些瘆人，让何老鬼都浑身打了个冷战。
“干爹，你觉得跟一个女儿被人害成植物人的说这话，有用吗？”就听欧阳世海冷笑着说，最后的“有用吗”三个字连我听了都不由自主地后背发凉。
很显然，欧阳世海是在暗示何老鬼，他可能真的会对何老鬼的家人下手，所谓地江湖道义对他来说现在已经毫无意义。
没人能说清，这究竟是欧阳世海的一种威胁，还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但对于至亲家人先受到巨大伤害的他来说，这么做或许勉强也算得上无可厚非吧。
而且，尽管我站在欧阳世海身后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但通过观察何老鬼的反应，我清楚地瞧见他显露出可能是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恐惧。
这一刻，欧阳世海在他面前，俨如浑身被复仇火焰包围着的魔鬼，势要将一切都烧成灰烬。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这时欧阳世海又问了声，并在何老鬼还没恢复力气说话的时候就转身对我吩咐道：“洪昊，这事儿交给你去办，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哦……”我不禁一怔，心里也哆嗦了几下，可表面上还是不得不应声。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明白了，谈论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欧阳世海还会要我在他身边，目的就是为了用我来震慑何老鬼，让他相信欧阳世海真的会那么做。
因为，通过欧阳世海的不断有意栽培和提拔，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所有人眼中欧阳世海手上可以夺人性命的利器，或者说是噬人的凶兽。
可我真的会照欧阳世海所说的那么做吗？我竟然也不知道。
“那还不去办？”正还有些发愣，欧阳世海已经沉声对我说道，看我的目光竟然让我一时无法抗拒。
我只好默默地转身就往外走，何老鬼见状再也忍受不住了，用尽全身地力气抬手把床头桌上的东西推到了地上，以此来表示对欧阳世海还有我的阻止。
万幸的是，因为何老鬼这个激烈地动作，欧阳世海开口叫住了我，然后对何老鬼说：“怎么，这么快就想通啦？我还以为你也要不见棺材不掉泪呢，那就说说吧！”
何老鬼斜眼看了看我，再确认我没有走后，示意欧阳世海再一次凑近过去，苍白地嘴唇颤抖着用只有欧阳世海勉强能听见的声音说着什么。
欧阳世海紧锁眉头仔细倾听，随着何老鬼的讲述，他的眉头也渐渐有一点儿舒展，并在最后隐隐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地神情。
而何老鬼在说完秘密账簿地下落后，也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宛如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在向外溢出液体。
他也许是在后悔，但他这种人绝对不会是在忏悔自己对欧阳世海的那些所作所为，而是在懊悔自己被欧阳世海所蒙蔽，完全没料到欧阳世海会有揭下面具的这一天。
但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则可能更让何老鬼陷入绝望。
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欧阳世海转身往外走，但在来到门口时却又站了下来说：“忘跟你说了，你的情况我已经通知你的家人，他们也同意了在放弃治疗的责任书上签字，这应该是咱爷俩在世上最后一面了，干爹！”
随即，病床上响起虚弱却撕心裂肺地呜咽声，可欧阳世海看都没看就带着我迈步走出病房。
来到走廊里，我很清楚自己又协助欧阳世海间接地结果了一条性命，本就沉重的内心也更加犹如大石猛压，不禁又掏出烟放在嘴边。
可还没等点燃打火机，欧阳世海就转过头平静地提醒我：“这是医院，不能抽烟。”
我微微一愣，眼睛发直地看着他，他则笑了笑说：“干嘛这么看我，做人就得守规矩。”
事到如今 ，他还在跟我说守规矩，我怎么可能信服，但他就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见四下没人轻声问：“你不会真以为我会让你去对他家里人怎么样吧？”
“当然没有！”我马上摇摇头，来表示自己仍然对他充满信任和崇敬。
可欧阳世海却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地眼神，令我完全猜不出自己这么回答是对还是错。
“只不过……”这时欧阳世海跳过了这个话题，又接着刚才的话说“规矩都是人定的，一切完全取决于定规矩的那个人怎么想。”
很显然，现在他就是定规矩的那个人，不光是在这所集团旗下的医院，还有整个金虎集团上上下下，甚至是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
随后，他边往前走边说：“想抽就抽吧，这是自己的地方。”
我回过神继续跟在他身后，却没有点燃叼在嘴边的烟，甚至连一点抽烟的欲望都没有了。
一走出加护病房区，三爷就第一个走了过来，并且用询问地神情看向欧阳世海。
欧阳世海则摇摇头轻叹了口气，三爷立马露出十分沮丧和恼火地神情，然后凑近过来说：“老家伙什么时候嘴这么硬了，要不然再想想别的办法，他家里头……”
“三哥，不管怎么样，道义还是要讲的，何况他还是我干爹！”欧阳世海沉声回答道。
而我这才明白，三爷想问的并不是何老鬼的情况，关心地同样也是那秘密账簿，只不过，欧阳世海没有跟他说实话，反而以道义为名掩盖了过去。
可是等三爷悻悻地离开后，欧阳世海就把我叫到车里吩咐道：“洪昊，这件事儿就交给你了，去帮我把那东西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