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柒不知道自己弹了多久,直到十指发麻她才停下。
将断尾重新收好,她轻轻吹灭了案上的烛台。
门外的慕彻轻轻扬唇,仰头去看那天上的皎月。
手心中原本冰凉的玉坠子如今已经被他握的有些温热,他轻轻摩挲着。
随即瞥了一眼屋内变暗的窗口,转身离开。
这边岁月静好,可王府的慕容却气的砸了不少东西。
看着一地的狼藉,慕容心中的怒火却不灭反升。
她没有想到今日竟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几乎整个北国的王公贵族都在场。
所有人都看了她的笑话,包括慕彻。
慕容恨得牙关紧咬,从小到大,她从未有过如此丢脸的时刻。
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来人。”
她轻描淡写的挑眉,随手将手边最后一件玉器砸到地上。
随即朗声喊道。
“郡主大人。”
仆人踌躇着走上前,他语气含糊,有些害怕的磕头。
“给我去弄清楚那个琴师真正的来历,
还有明日去下请帖,把二王爷叫过来。”
慕容低声吩咐,面上浮现出一丝张扬的笑。
只要是她想要除去的人,几乎都逃不过。
不过这个女人,还用不着她来亲自动手。
没过几日,慕彻便收到了二王爷的请帖。
二王爷是个爱女色的人,家里头妻妾众多。
这次宴会的名头便是他其中一个妻妾生辰。
慕彻没多想,随后将请帖放到一旁。
再过几日便是禅让仪式,他本该去同宗室们走一走,日后上位也好把控。
但是这个二王爷曾在他面前当面讨要安柒,于他而言,总是不快的。
他重新将眼放回到奏折上,虽然他现在还只是太子,可奏折早就已经是他过目的。
外头的门敲了敲,慕彻抬眸。
“谁?”
“是我。”
安柒清冷的声音传来,她手边拿着一壶茶,神色如常。
这几日,几乎每天清晨慕彻都会要求她过来随同泡茶。
她都快成半个丫鬟了。
研磨泡茶,添香递帕。
不论哪一个都不是安柒想做的。
所以她虽然面色平稳,然而心里头却怨念极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五年前,安柒绝不会想到自己会给林策端茶送水。
“进来。”
慕彻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的扬起嘴角,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他随手搁下奏折,听着安柒平缓的脚步声。
每日都是一样的脚步声,悠缓平静,慕彻总是莫名心安。
但是在安柒伸手掀开珠帘的一瞬间,他却立马沉了脸色,复又拿起了手中奏折。
“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晚,是不是又偷懒了?”
说的话也像是训斥,惹得安柒端茶的手微微一颤。
安柒稳住心神,将茶具平稳的搁在案上,转身打了个千,适才低声道。
“今日的确睡迟了些。”
“偷懒还好意思说出口?”
慕彻一把将奏折甩到桌上,挑眉看向她。
“不然太子殿下希望我骗你吗?”
安柒却不怕他,平淡的迎向他的目光,低声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倒是会狡辩。”
慕彻冷笑,伸出手。
“不是狡辩,我对太子殿下说得都是实话。
今日已经过了五天,我能否出去看哥哥了?”
安柒顺从的帮慕彻将袖口系好,她不明白。
为何堂堂太子殿下,每日竟连袖口都没有人帮忙系好。真不知道东宫养了这么一群人是来做什么的。
慕彻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衣袖,鹰眸却上下打量着安柒的脸。
“你就这么想出去?”
“太子殿下若是也有兄弟姊妹,应当也会明白我的心情。
我已经五日没有出宫了,我哥哥身体不好。”
安柒咬唇,假装示弱。
她并不算是个会撒娇的人,这般说话已经是极限。
但听在慕彻的耳中,却还是冷冰冰的。
安柒对他说话,客气又疏离。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你若是想要出宫,得先陪我去个地方。”
慕彻随手扔过二王爷给的帖子,轻声道。
“又是弹琴?”
安柒只扫了一眼,脸色便阴沉下来。
她又不是歌姬戏子,为何要天天卖笑弹琴。
“没错,只要你同意去。
过了宴会,我便亲自送你去见哥哥。”
慕彻颔首,他见安柒为难的脸色,心中却窃喜。
捉弄她,真是有趣。
“太子殿下总是出尔反尔,这次不会了吧。”
安柒却仍旧犹豫,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敢再相信了。
之前分明说的是为他做一道菜,她下厨做了。
结果又是五日的茶,她也照做了。
如今又多了一个条件,安柒真是不知道还该不该信眼前的男人。
“我自然是说话算数的。”
慕彻点头,继而又戏谑的扬起唇,
“不过就算我不说话算数你又能怎样呢,
若是不照做,你便永远出不了东宫。”
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变本加厉的剥削人。
安柒心中涌起怒火,她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才决定住进东宫来。
但是如今已经到了人家的地盘,就算是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我希望太子殿下懂得珍惜羽毛,
不要再做出尔反尔的小人勾当。”
安柒低声说道,话里话外都是在骂慕彻。
这话若是旁人说,想必脖子上的脑袋早就没了。
可是换做安柒,慕彻却笑呵呵的。
不仅不生气,反而多了几分欣喜。
没过多久,二人共乘一辆马车去往了二王爷的府中。
安柒手中抱着的琴只是一把普通的,慕彻敲了敲,低声问道。
“你今日这把琴倒不是素日里弹得。”
“那把琴我绝不会在宴会上弹的。”
安柒抿唇,她如今已经足够憋屈了。
不能让断尾也承受这样的屈辱。
慕彻微微一笑,这姑娘还真是冷傲。
分明只是个平民女子,浑身上下却充满着矜贵和分寸。
慕彻轻轻转眸,轻笑出声。
“太子殿下是在笑话我吗?”
安柒轻声问,杏眸中的满是清冷。
那眼神带了两分寒意,竟让慕彻心中微微有些慌。
“没有,我为何要笑话你。”
“原来太子殿下不仅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
还是个做了事情不敢承认的。”
安柒撇嘴,转眸看向别处。
这几日慕彻对她的要求骄纵了些,所以她说话也渐渐有了锋芒。
不再像从前那般端着。
慕彻冷笑,伸手将安柒抵在马车壁上。
“我看你这段时间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他眼角上挑,带着一份似有若无的嘲讽。
这姑娘还真是脾气大的,他不过是因为前几日设宴让她弹琴觉得羞愧。
故而这几日格外容忍着些罢了。
却没料到她得寸进尺,竟敢这样说他。
“我说的都是实话,
太子殿下既要成为治国明君,有些忠言便是逆耳也要听进去。”
安柒反唇相讥,杏眸清冷,没有丝毫惧意。
“呵,你这张嘴倒是能说会道。”
慕彻冷笑,手在安柒的右脸上摩挲片刻。
安柒的心像是在打鼓一般,可她却仍旧无比镇静。
不管心里有多怕,都不能表现出来。
慕彻这厮素来是个吃软怕硬的人,安柒咬唇装作无惧的模样。
慕彻打量了她几眼,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今日心情好,暂且放过你。”
他慵懒的坐着,轻声说道。
安柒心中泛起一丝笑,林策啊林策,你不管是不是失去了记忆。
永远都是这个脾气。
她轻轻擦了擦手里的古琴,心中却欢喜的很。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安柒抿唇,弹了几个轻快的调子。
像是泉水叮咚,慕彻瞥了她一眼。
“安静些。”
语气仍旧是不屑而又慵懒的,但在安柒看不见的时候,却轻轻扬起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