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真如同安柒所料，等到她弹完最后一下。
慕容的琵琶声都未曾响起。
她这下是出了大风头，可心中却并不得意。
琴艺没输，慕容不知道会用什么法子对付她。
手搁在琴弦上，安柒看着颤抖的琴弦慢慢的平缓下来，她的心也随之抚平。
左不过就是惩罚罢了，她所经历的还算少吗？
她起身，甚至都没有去看慕容一眼。
只是坦然的看向了慕彻，低声道。
“我的琴弹完了、”
慕彻鹰眸微滞，他像是在看安柒，却又是在通过安柒看更远处。
他不理解，为何适才安柒弹琴时，他心中竟带了几分哀怨。
这对于他来说，是几乎从未有过的情况。
一旁的慕容却轻笑一声，将手中琵琶放到案上。
她倒是真的没有想到安柒竟是如此的厉害，今日在众人面前丢了这样大的脸。
慕容眼底划过恨意，但是当着这么多人，她却只能装作大度。
“姑娘琴技过人，难怪太子哥哥会将你千里迢迢从大庆带来。
我自愧不如，看来我们北国要向大庆学的东西还有许多。”
这话听上去大度，但却是当着北国皇室说的。
说北国不如大庆，多么讽刺。
在座的贵胄看向安柒的眼中都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本来是欣赏这个女子高超的琴艺，可她又是敌国人。
不由心生忌惮。
眼神像是刀子一样放到安柒身上，但是她却好像感受到一般。
依旧安之若素的抬眸，看向慕容。
“郡主殿下谬赞了，大庆朝古琴抚的好的人也不过就我一个。”
她这话倒也不是自傲，而是事实。
当初的第一琴师是她师傅，后来师傅死后，便将所有的珍藏古谱都传给了安柒。
所以说安柒是大庆第一琴师，却也不是信口胡诌。
慕容对她刮目相看，这姑娘瞧上去清冷孱弱。
说话却如此傲气，跟她想象中的白莲倒是截然不同。
“既然如此，不知道姑娘可否愿意教我一二。”
慕容扯起嘴角，这安柒还真是过于自信了。
“郡主的琵琶我是一点都不懂，何谈教习？
适才不过是暖场，郡主的琵琶曲才是今日的大戏呢。”
说完，安柒将古琴收起，施施然走到了角落里。
她珠玉在前，慕容后面再怎么弹也比不过。
到时候只会更加映衬的她琴声过人，这个丫头，好狠的心思。
居然反将了一军，让慕容有些手足无措。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琵琶。
伸手打算去拿，却不小心绊倒了桌子。
桌面上的琵琶落地，倒是凑巧摔断了琴弦。
这下是不能再弹了，慕容松下一口气，委屈巴巴的看向了慕彻。
“你可有摔着？”
慕彻果真已经担忧的看了过来。
“没有，只是琵琶坏了。
我没办法再弹了。”
慕容有些惋惜的摇头，手已经被慕彻握在了手心。
“不能弹琴又有什么的，你又不是那勾栏戏子。
来人，将东西收拾好。”
这一句勾栏戏子听得安柒轻扬起了唇角。
如今在慕彻眼中，她便是可以随意糟践的戏子。而慕容则是需要好生呵护的女人。
安柒抿唇，竟是觉着嘲讽万分。
慕容却开心的被慕彻揽进怀中，复又坐下。
这顿宴席用的索然无味，后面的其他歌舞在安柒的一段琴声后面都显得平平无奇。
安柒坐着，低眸只管看着自己的桌面。
却突然有人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侧目望过去的时候，
是一个穿着华丽的丫鬟。
很显然，她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丫鬟。
“何事？”
“皇后娘娘邀您去后花园，
说是听了您的琴艺甚是欢喜。”
丫鬟笑着说道，她生的也标志，虽不算大美人，却也称得上佳丽。
安柒微愣，转眸去看慕彻。
但是后者正在同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痛快。
她明白，此刻自己在慕彻心中的地位。
故而她也没想着要去禀报，只轻轻起身，跟着那丫鬟去了。
北国的皇宫也不算小，安柒是头一次来。
却见花园里头同大庆朝不同，种的花不算多，大多都是些高大的树木。
此刻是秋日，临近冬季。
所以很多树的叶子都落了，瞧上去倒是萧瑟的紧。
“皇后娘娘就在前面了，姑娘过去吧。”
丫鬟指了指前方凉亭，低声道。
安柒望过去，果然可以看见一个华丽却孤寂的背影。
她点头，低声道。
“有劳。”
说罢，便缓步往凉亭走去。
走到凉亭处，安柒行礼，声音温婉。
“见过皇后娘娘。”
她没有自称奴婢，因为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奴才。
皇后娘娘像是轻笑了一声，随即起身伸出手来将安柒扶起。
“快起来，你便是适才那位弹琴的姑娘吧。”
她声音有些沙哑，却听得出来雍容。
安柒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端庄大气的脸。
她眉目间却透露着忧愁，就算是红唇也掩盖不住她的疲倦。
而腮上留着的泪痕，似乎还没有擦干净。
“是我。”
安柒点头，乖巧的听着皇后的指示坐在她身边。
“你的琴弹得很好，可以再为我弹一首吗？”
皇后扬唇轻笑，她的眸子隐隐约约透着一丝蓝。
像是春日的天空，本该是最纯洁天真的颜色，可此刻在皇后眼中，
这抹蓝却无比忧愁。
也是，如今的可汗马上就要禅位。
她这个皇后自然也保不住自己的位置。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可汗禅位之后便是慕彻的手下败将。
到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处境，无人知晓。
或许会被发配边疆，又或许会直接被寻个由头处死。
所以皇后这般忧愁，的确情有可原。
她说话的语气是恳求的，并非命令。
安柒很愿意替她抚琴，垂眸，见桌上已经摆了一把琴。
她伸手轻轻一拨，心头微动。
“这是。”
她轻呼出声，诧异的看向眼前的皇后。
“没错，这叫是传说中的断尾。
我年少时机缘巧合得到了这把琴，如今遇到你，我才明白这把琴的归宿到底是谁。
我琴艺不精，就连曲子都弹得磕磕绊绊。
好歹是遇到了你，这把琴才算是真正的有了价值。”
皇后轻轻扬唇，看向安柒的眼神无比和蔼。
她曾经也幻想着自己能抚琴惊艳四座，可惜天赋这个东西是学不来的。
适才在席间，听完安柒的琴声后。
她便在想，若是让她弹断尾，会有多么动听呐。
安柒心头涌上一丝感动，这断尾是百年前端朝皇帝为了自己最心爱的贵妇，寻遍了天下好木。
方才制成了这一把。
可是后来贵妃病重，誓死不愿意面圣。
就算是在临死前，也用帕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她最后一次弹琴，也是隔着屏风。
但是那时候的贵妇已经重病在身，气若游丝。
她不小心磕断了琴尾，却没有想到断尾的古琴声发出了别样的乐声。
甚至要比之前的乐声还要动人。
所以这把断尾便被珍藏了下来。
后来端朝覆灭，很多当初的宝物都失去了踪迹，流散四周。
包括这把断尾，也是许久未曾出现。
安柒一直以为，断尾只是个故事。
却没有想到，她居然可以亲自摸上这把琴。
果真是最上等的木材，而尾部的确断了小小的一块。
轻轻拨动琴弦，声音同旁的都不相同。
它像是山洞中穿过的风，沙哑中带着空灵。
安柒扬唇笑开了，她感激的看向皇后，低声道。
“娘娘，我真的没想到我还能摸到断尾。”
“你弹一下试试，若是好，本宫便送给你了。”
皇后却面色平静，似乎这断尾不过只是一个小物件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