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堂常年阴暗，正厅两侧各自一排昏黄油灯。
安老爷面色时明时暗，坐于太师椅上。
听见开门声，扯了扯嘴角，手中茶盏猛地搁下。
砰一声，将安柒推门的手震的一抖。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绢抹去眼角泪水，推门而入。
“父亲。”
声音弱弱的，带着几分讨好的撒娇。
她抬眸，琥珀杏眸怯生生的看着眼前威严的男人。
安老爷从小便最为宠溺这个女儿，否则两年前也不会同意让她嫁到苏家。
可昨日中书省几个糟老头的讥讽之语着实让他不适，
不免埋怨女儿的不懂事，将她叫到了惠正堂。
但真的见了安柒那双泛着亮光的眼，心口那一角又软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了两三分埋怨。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
“父亲。”
安柒走上前两步，小心翼翼的端起紫檀茶壶。
娴熟的将茶水煮好斟满，递到安老爷眼跟前。
“不是你递一杯茶便能解决的。”
安老爷话虽这般说，却还是伸手接过了茶盏。
水温正好，并不烫手，茶香扑鼻。
雨后清茶，也只有安柒能泡出它的味道。
“女儿知道父亲心中不快，只是此事也并非全是坏事。”
安柒低眉，柔和的坐在右侧。
来惠正堂的路上，她便将这事在心中思量了千万遍。
“哦？莫非你还要替你的好夫君说话不成？”
安老爷皱眉，听了此话，萦绕在跟前的茶香居然淡了许多。
“户部虽同中书省不睦，但女儿记得父亲曾说过
朝中局势分庭抗礼乃帝王制衡，倘若独大，必然树大招风。”
安柒低声，话语柔和如涓涓细流。
“可苏淮之非要巴巴的去做那颗棋子，他心中还有你这个妻子吗？”
安老爷哪里不懂安柒说的道理，朝中可以有人制衡他。
但那个人绝不能是苏淮之。
“淮之坐这个位置，比起旁人，难道不是最合适的吗？
淮之才志甚高，却屈居三品闲官三年。
这其中不过是父亲官职太重，不敢提拔以免被人诟病的缘故。
如今他救公主有功，理所应当升官提拔。
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并非敌国。
合则分，分则合。不会有永远的敌人，变的不过都是人心。”
安柒抬眸，琥珀眸子此刻装的不止是温柔体贴。
竟还闪烁出几分野心的利光，她抿唇微笑。
面色如同在闲聊家常，一字一句却都在筹谋朝堂，深谋远虑。
纵是安老爷也是双手微颤，格外震惊。
他低声冷语，心中那份谨慎却已经有所动摇。
“户部同中书省联合，是官家最忌讳的。”
“官家多疑，苏安两家就算什么都不做。
他依旧放心不下，如今既然他已布局，倒不如将计就计。
父亲，很多事情并非要在明面上做。”
安柒用帕子将茶水溅脏的桌面擦拭干净，低声细语。
“柒儿。”安老爷心口微紧，看着安柒的眼神带了几分灰暗。
“嗯？”
“苏淮之值得你这般吗？”
他是父亲，只希望女儿能一生祥乐，天真无忧。
遂明知安柒心思细腻，洞若观火，他也从未和她说过官场之事。
可如今安柒却为了苏淮之筹谋至此。
甚至不惜动摇母家忠心，保住苏淮之的官职。
安柒听罢，心口一滞。
下意识的去看父亲，瞥见那几分灰暗，她侧过脸去。
却不料躲无可躲，在那烛火下的几缕华发如同棉絮扯上心口。
让她感觉到一阵窒息。
“女儿不孝。”
这话含着热泪，尾音颤抖。
“去吧，你母亲做的饭菜要冷了。”
安老爷将手缩回袖口，哪里会真的怪罪女儿。
安柒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安老爷已经闭上了双眼。
她微微抿唇，知道父亲已经失望至极。
跪下，朝着父亲俯身磕头。
这一拜是谢父亲当年的成全，也是望父亲日后也能相助淮之。
泪水落地，顺着地板缝儿流走，消失不见。
苏夫人在惠正堂门口等的焦灼，见安柒出来。
慌忙的上前拉住女儿的手，
“没事吧，你父亲没有为难你吧。”
安柒微微扬唇，却不敢再去看母亲担忧的脸。
“就知道父亲疼柒儿，定然不会给她罪受的。”
安烨朗声道，笑的灿烂。他晃着纸扇，拍了拍安柒肩膀。
四目相对，兄长的目光让安柒心中的难过减了几分。
“嗯。父亲疼我。只是叫我过去说了会话。”
她笑着，这次笑容多了几分真诚。
苏夫人松下一口气，拍拍胸口。
“还好你父亲没发作，否则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走吧，我吩咐厨房热着那道你最爱的醩鹅。”
“嗯。”
适才围在门口的众人乌泱泱去了，门外一片寂静。
安老爷适才睁开眼，胸口平缓的吐出一口浊气来。
案上有封书信，信角被茶水氲湿泛黄。
这信本是陈家送给苏淮之的，被他着人拦下。
上头内容极尽谄媚，想尽办法要将女儿塞进苏家做妾。
仿佛入了苏府便能飞黄腾达。
苏府纳妾，着实是叫他为女儿揪起了一颗心。
安老爷转眸，寒光四起。
“回户部好好瞅着，有端倪即刻上报。”
黑暗中立着一书吏模样的人，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
影子闪过侧门，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