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伤好得差不多后，安柒便回了苏府。
秋日天亮的晚，安柒回府时也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迎着薄雾，仆人手中点着烛火。
安柒走下马车，抬眼看了一下苏府府门口的牌匾。
眼睫被晨雾打湿，杏眸如同碎掉的琉璃。
她着灰鼠小袄，下搭月牙色撒边群。
脖间围了一条白色狐毛，粉黛未施，清婉孑立。
苏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安柒看过去。
没料到正巧同苏淮之四目相对。
慌乱般的，安柒握紧了手中暖炉。
她心中还记着苏淮之怀疑自己的事，像个疙瘩，挥之不去。
而苏淮之看见眼前的安柒，却愣住了。
晨雾中的她比平日里添了朦胧和神秘，
而此刻一抹红霞正铺在她身后的天空。
景衬人，让安柒的轮廓无比柔和。
“安柒，你回来了。”
嗓间蹦出这句话来，苏淮之的眼没有移开过半刻。
“嗯，你要去上朝？”
安柒颔首，勉强勾起一丝微笑来。
苏淮之的眼神让她有些紧张，就连说话的尾音都略带颤抖。
“是。”
苏淮之轻声应下，一时间二人竟没了话说。
呆住半瞬后，安柒侧身让开了路。
眼不再去看苏淮之，只下斜去看那地面。
地砖片片，有些残缺不堪。
鹿皮靴子踩在上面，溅出小块破碎的石砖。
安柒闪过一丝叹息，知道那靴子离开了视线。
她方才抬起眼，无奈的伸手拢了拢毛领。
“进去吧。”
低声道，带着些许的失望。
苏淮之对她一直都是如此，不咸不淡。
在外人看来是相敬如宾，安柒却明白这其中的孤寂有多难捱。
其实她早就应该接受，却总是免不了失望。
安柒往内宅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仆人并不多。
都是些洒水扫地的老仆，因此在瞧见含翠时，安柒颇为诧异。
“少夫人，回来了。”
含翠得体的行礼，上前搀扶起安柒的胳膊。
“怎么是你来了，可是老夫人有什么事？”
安柒不解，小声问。
入府两年，她见老夫人的次数屈指可数。
更没有被含翠直接伺候的时候。
怎么今日这样反常？
“老夫人能有什么事呀，
只是担心少夫人身子，叫奴婢在这里候着您呢。”
含翠笑道，温柔的笑在安柒眼里并不显得真挚。
老夫人说是让含翠候着，却也只是为了让她瞧着自己是否情愿回来罢了。
苏府书香门第，礼节方面近乎严苛。
故而她才会天没亮便起身回府，
果然老夫人已经派含翠在这里候着了。
“我身子已然大好，有劳老夫人惦记 。
也有劳含翠姑娘这么早过来。”
安柒低声回，自然也笑的得体大方。
含翠脚步微顿，神色闪过不快。
却极快的掩饰过去，复又将笑容挂在脸上。
二人其乐融融的回到院中，含翠适才松开手。
“午间老夫人设宴，还请少夫人定要准时去。”
“知道了。”
安柒颔首，随手递过去一袋金叶子。
安府不缺钱，她手上也松快的很。
打赏下人的这些东西，从来都是不在意的。
含翠笑吟吟的收下，金叶子在手中拿着有些沉。
她的笑有些兜不住，随即转身离开。
安柒掀开内室门帘，桌上烛火未点。
周围陈设似乎同自己走时无太大差别，只有那榻旁的书斜放在桌边。
半截书册子都悬空，这不是她平日摆书的习惯。
安柒走上前，将那本诗册收进抽屉中。
贵妃榻上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她扯起嘴角苦笑。
“这些天少爷在书房睡的？”
清冷的声音，听着无奈极了。
“是。”
丫鬟答，安柒坐回到榻上。
自嘲般的，她将暖炉搁在桌案上。
洞房花烛那一夜后，苏淮之便再也没有回内室睡过。
一年四季都歇在书房，如今甚至就连她回娘家也不过来住。
想起新婚那夜，苏淮之惨白的脸和甚至说是厌恶的眸子。
安柒的心便隐隐作痛。
她何尝不明白苏淮之爱的是菁华，但当时瞧着他病入膏肓。
若是不嫁给他，也许日后都再无机会陪伴他左右
所以安柒以命威胁，换来了苏夫人的身份。
可嫁到苏家后才发现。
年少中秋的那一场绮梦，终究只是一场梦。
梦中的少年终究只会是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而她只能一路跟随。
两行清泪滑落腮边，凉的像是冬日的雪。
“书房的被褥记得拿去晾晒，天愈发冷了，记得多添两个火炉。”
安柒伸手擦去泪，低声吩咐。
丫鬟领命，不敢再去看少夫人失望的神色，头压得很低。
“把我那件乌青襦裙拿出来，待会午间我要穿。”
安柒又说，此时的声音已经稍有缓和。
“是。”
丫鬟点头，迈着碎步跑了。
午间的宴会，虽说只是老夫人赏字画。
但是苏家人却格外重视。
含翠一早便吩咐人将千机阁打扫出来，铺上了地龙。
老夫人坐着软轿，身后两个儿媳亦步亦趋的跟着。
再然后方才是安柒这些后辈们，沿着湖边慢悠悠的往千机阁走。
秋日的湖内，荷叶莲花早就破败。
如今瞧着颇有几分萧瑟之感，那风一吹，更是枯叶四落。
老夫人看在眼里，想起自家越来越萧败的情形，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大好的日子叹什么气。”
二夫人耳朵尖，机敏的走上前宽慰。
“你倒是机灵，我叹口气你便也能发现。”
老夫人挥手，嘴上虽是嫌弃，心里头却多了份暖意。
她年纪大，自然是希望后辈能多关心自个。
“老夫人可是咱们苏府的老祖宗，
我便是不去管孙子，也定要第一个伺候您。”
二夫人笑的谄媚，面上的脂粉在此刻也灵动起来。
端的是个涂脂抹粉的献媚丑角。
苏夫人瞧在眼中，心中却是不屑的。
她瞪了二夫人一眼，却不曾料到二夫人全然无视。
心里一口气憋着，无处发泄。
众人入了千机阁，迎面便是一阵暖意。
自然都脱了外头披着的大衣大袄，各自入席。
苏府大房只有安柒一人，二房却热热闹闹围了七八人。
个个都是穿红着绿，就连五岁的小姑娘都带了珠翠满头。
这一比，便显得安柒一身乌青襦裙格格不入，格外扎眼。
在老夫人眼中，这安柒就像是湖中枯败的荷花，扫人兴致。
“淮之媳妇。”
安柒被点名，连忙起身应答。
“我那儿有几匹上好的绸缎，改明儿让含翠拿去给你裁两身衣裳。”
老夫人眯着眼，慢悠悠的说。
安柒不解，
“老夫人的东西极好，我哪配得上。”
“倒也不是非要赏你，只是瞧你穿的寒酸。
出去叫旁人见了还以为我们苏府成了没钱的破落户呢。”
老夫人低声道，语气内是满满的嫌弃。
此话一说，二房众人皆笑出了声。
一个个的不屑都挂在脸上，安柒如坐针毡。
“是啊，嫂子你也是。
儿媳妇这么寒酸，你也太小气了点。”
二夫人自然也要插上一脚，满脸的讥笑刺的苏夫人面色阴沉。
“安柒平日里不爱穿些大红大绿的衣裳，
倒也不是苛待。
安柒！日后在老夫人面前千万别这么朴素了。”
苏夫人怒火无处可发，自然一股脑的倾泻到了安柒身上。
安柒自然是坐不住，连忙起身，带着歉意。
“是妾身错了，以后会注意。
还请老夫人别为妾身伤神了。”
老夫人眼皮跳了跳，见安柒这般顺从温和。
也挑不出旁的错处，手中佛珠微顿。
“行了，快起来。
好好坐下，咱们也不必拘这些虚礼。”
开口又是和蔼慈祥，然安柒的心却寒了一半。
在这个苏府，她终究只是个外人。
谨慎小心的坐下，二夫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差点跌了手中茶盏。